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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度敏感如我，一出生便知自己的降临是个错。 也许，当我哇哇大哭着坠落尘世，睁开澄澈眼眸，所见的并非意料中的欣然迎接，而是一双双失望的眼睛时是颇为懊恼的。尤其是你灰暗的脸颜和悠长的喟叹令我惶惑，令我早早树你为敌。
你如此渴盼有个儿子，可上苍未能如你所愿。于是，你投向我的目光有失落，有埋怨，有隐隐的漠然，而我，与你一脉相承的我，敏锐地接收到了来自你的那些细微的信息，骨子里亦是冽冽的凛然。妈妈常常疑惑，为何小小的我如此倔强对抗你：不愿与你接触，不要你洗脸，不要你盛饭，不听你的劝诫，不愿与你同睡，甚至不愿多看你，要从我嘴里吐出“爸爸”俩字也是那么难，，，童年时为数不多的几次照相，那个躲在角落，忧郁地蹙眉，质疑地凝望世界的女孩就是我！
应该说，你不怒自威的傲然是我生命中对男性的最早的印象。你耿耿于怀的盼子情结令我扭曲地怨恨了世间所有男性。幼时的我，一直模糊地觉得，如果这个世界上不是有男孩这类人存在，或许你会微笑温柔地对我。
你不曾知道，小小的我，曾经何其强烈地渴盼你温情的凝望，渴盼你暖暖的以宽大的手牵着我的小手。
如此清晰地记得，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大地一片莹白。你到我们学校为我办理转学。你办完事，要我与你一块回家。我兴冲冲地跟在你身后。世界很安静，偶尔有一只不怕冷的麻雀落在白皑皑的田野，试图觅到晚餐。年轻的你迈着坚实的大步走在乡间公路上。路面硬硬地结着厚冰，小小的我跌跌撞撞地几乎是跑着，生怕跟不上你。偷偷仰望你英俊的酷酷的脸，欣赏着你生机勃勃的步履，多想，多想你能慢下脚步，侧首望望我。更期盼的是，你能握住我冻得僵僵的小手，暖暖地牵着我，带我回家，，，，可是，没有！默默跟在你身后，回家的路那么漫长！我小小的心里满满的都是遗憾，失望，和渐渐滋生的怨恨，，，，
你不曾知道，虽然我对你隐隐都是敌意，可心底又是如此渴盼你赞许的认可的目光。
我卖力地干活，，挑水，担煤，动作麻利，与你一样默默忍受，不畏辛劳，甚至到预制场做工人，去上火车皮，那股子倔劲儿常常令邻家大姐大嫂们瞠目结舌。其实，我想要你看到女孩一样可以为你分担农活，想要你听到众人对你女儿的一致赞赏，，，，
我暗暗憋着一股子劲儿，以一般女孩难以做到的勤勉努力读书。我的学业一直遥遥领先，备受师长喜爱。我从不容自己懈怠，偶尔一次数学成绩不甚理想，我就对自己实施惩戒：不许自己玩，几天内完成所有假期作业，再另找数学习题苦练，，，这些情节妈妈和姐都记得。其实，我如此强烈地想做一个让你刮目相看的女儿，想要你因为我而骄傲。我多么想看到你因为我而有的欣慰目光。可是，没有，，，，
当年，我以全校第二的成绩考取了那所著名的重点中学。老师邻居亲戚们都为我高兴。邻居斯伯伯乐呵呵地瞅着我对你说：“你的燕子好有出息！要奖励奖励她吧？”忙忙碌碌换了班衣准备去井下的你，看都没看我一眼，淡淡地说：“考个中学算什么，，，，”你不知道，当时的我何其盼望你赞许地看我一眼，或者只是说一声：“燕子，继续努力呀！”可是，没有，，，，
忙于生计，兼之你天性的清冷孤高， 许多时候，你沉默寡言，有一种逼人的威严。可以说我几乎不曾与你有过多少对话和对视。童年时，与姐一样，每每到家，首先要看看你是否在家。如果在，我们会谨小慎微，尽量乖乖儿的；如果得知你不在家，我们会无拘无束地疯闹一阵，在妈妈面前任性淘气，，，，
你在我们面前是一个冷峻的男子汉。做你女儿十七年，我不曾见过你哭泣，即算堂哥离世，也未见你掉一滴泪。我常常疑心你的泪腺是否有问题。而我，却是出了名的爱掉泪。姐姐也爱哭。你极为恼火，不允许我们动不动就哭泣。每每眼泪哗哗流淌时，你苛严地板着脸，大声呵斥：“不许哭！将眼泪擦干！不要用眼泪威胁别人！”在你的疾言厉色里，我拼命收起眼泪，嗓子眼里抽抽嗒嗒的，肩膀还在一耸一耸，憋得真难受！你不知道，那时，我多么怨恨你的无情与专断，，，
默默揣着对你的怨恨，我跋涉过长长的心灵沙漠。那些纠结仓惶的日子，我时常面对黄昏的旷野悲凉地唱：“六月里黄河冰不化，，，五谷里数不过豌豆圆，人里头数不过女儿可怜，，，，”也时常在清幽的夜晚悲从中来，突然哀哀哭泣，，，，，
随着岁月的延伸，人生的历练，我渐渐读懂你！当年你面对我时生出的冷冷瞥视，你愤怒的不是“我”这个生命个体，而是因着我身为女孩的这一事实吧。身为家中独子，你信奉古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作为农家弟子，你怎的不会期盼有一双男子汉的铁肩与你共担风雨？
其实，我一直了然，你有一种罕见的坚强。什么苦都自己默默承受，再深的疼痛再大的困难也会挺起脊梁去担当。你是铁一般的汉子。你让我最早见识男人流血不流泪。你做事是绝对的言必行，行必果。你清正，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你能干，里里外外一把手，只要自己想做的，没有什么做不好的事。说起国内国际形势，谈起赫鲁晓夫，李宗仁，蒋介石，你眉飞色舞，津津乐道，仿佛在说家事和家人，，，，
去年在上海面试，对着那位威严如你的总裁先生，我侃侃地谈起你，听得他微笑颔首，给了我极高的评价。后来，回想起当时种种细节，蓦然发现，无论我曾经怎样地抵触过你，怎样地对你心生怨怼，怎样地与你隔着遥遥的距离，其实，你一直深刻地印在我心底，你一直是我心中的英雄，你永远是我见过的男人中真的汉子，，，，
哦，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起，那些怨怼早已冰消雪融，我以仰望的姿态重温您走过的人生旅程！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以阻隔亲情？在亲情面前，任何芥蒂都可以消弭于无，都可以化作潺潺清泉流淌在生命厚实的大地。
我，血管里流淌着与你相似的血液。妈妈和姐都说几姐妹里我最像你：我的国字脸像你，我宽阔的肩背像你，我挺直的腰杆像你，我轻快地行走的姿态像你，我清冽冽地望俗世的姿态像你，我所有的倔强高傲都像你，当然，心灵深处的温软也源自你，，，，
爸爸，是怎样神奇的前世之缘才让我们成为父女？我何其感激你给予我生命，并在漫长的岁月里默默守望我成长：
爸爸，光阴的流逝里，您也离我们而去有了十七个年头，但您对妻儿亲人的爱在我们的记忆力却愈加显得绵长细腻。虽然，你在世是时候，缄默如一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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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16 22:52: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