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立新 发表于 2012-6-24 22:59:18

【中篇小说】天空那片灰色的云

    
  【中篇小说】 天空那片灰色的云
  
  艾立新
  
  此小说纯属虚构,闲暇茶语,请勿对号入座!
  ——笔者
  
  
  在持续了多天的沉闷的爆破声中,岩峰镇四周几个水泥厂高耸的大烟筒和立窑群,相继轰然坍塌。那
  些下岗的工人们,都冷漠地注视着眼前翻滚的烟尘和那些瞬间形成的废墟,并没有太多的痛惜和失落,失业的滋味让他们早已淡忘了往日的荣耀和辉煌,生存的压力让人们变得更加实际。透过灰蒙蒙的尘雾,工人们看到了另一群涂有炫目色彩的金属庞然大物,正在靠近小镇的地方悄然耸立,那便是取而代之的新型环保水泥厂——“宏远”水泥厂,那是柏山县引资数亿的创税项目,也是这些下岗工人们翘首以待寄予获得重新就业希望的地方……
  
                                                                                          一
  
  黑子蒙着头在家里睡了两整天,他娘望着儿子直叹气。好生生的一个大小伙子,如今变得灰心丧气,萎靡不振,做娘的心里哪有不疼不急的?她将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放在床头柜上,轻轻地叫道,黑儿,你还是起来吃点东西吧?玉蓉消了气就会回来的。
  黑子不想让娘担心,只得爬起来,胡乱地扒了几口,放下碗筷,走出家门。天上没有阳光,阴沉沉的,就像黑子此时的心情。没有好心情时看什么都不顺眼,望着离家不远的那群庞然怪物,黑子啐了一口痰,莫名其妙地骂了句:狗日的!
  
  自从媳妇鲍玉蓉离家出走后,黑子就像打霜的茄子,蔫蔫的,没了生气。都怪自己一时气恼,没将话说明白,把个心高气傲的媳妇给气走了。归根结底还是要怪眼前的这群怪物,好好的几百亩农田,都让它个狗日的给糟蹋了。虽说自家住在小镇角落,却是农业户口,没了田地,吃个屁?那点补偿款还不够搭在地里的肥料钱呢!偏偏自家媳妇要强,向娘家要了些钱,连同补偿款拿去买了辆二手麻木车,逼着黑子到镇子里去载客挣钱。还说,没田了好啊,找个机会到新水泥厂去当工人呗!鲍玉蓉娘家可是地道的镇上人,不是黑子死缠烂打,哪会嫁给他?因而,她的话不亚于圣旨,就连婆婆也总是让她七分。
  黑子是独子,读书却不多,除了因为儿时玩性大,还因他老爸去世的早,家中实在困难,初中刚毕业就回了家,在镇办企业南山水泥厂务工,那是他爹生前做事的地方。后来小水泥厂关闭,便回到村里的砖瓦厂做事。偏偏屋漏又逢连阴雨,当地政府不准生产实土砖瓦了,窑厂只好封窑。黑子成了无业者,到外地去打了一段时间的短工。媳妇鲍玉蓉三天两头的打电话把他弄了回来,说别钱没挣到却把人给弄没了!回家后,被褥里的媳妇把黑子销魂得不想离开,于是就听从媳妇的安排,留在小镇里,做起了“麻木”载客生意。
  小镇不大,行走街头巷尾,也不过一泡牛尿远,“麻木”生意自然清淡。渐渐的,黑子恓惶起来。油价一天一抽筋,小镇的街道到处是坑坑洼洼,一辆旧麻木车哪经得起折腾?没到半年时间,黑子和车子一同罢了工。正在某保险股份有限公司岩峰镇营销服务部做销售的鲍玉蓉倒不着急,索性将麻木当成废铁卖给了收购站,拉着黑子一道去做保险营销员。
  黑子陪着媳妇跑了一天,再也死活不去了。黑子什么都好,就是心太直,嘴太笨,耍嘴皮子的活可干不了。特别让他烦心的是,自尊心极强的媳妇居然为了一张保单,迎合那些意淫的目光和轻佻的调戏送上自己笑脸。日他娘!有钱有势就能欺负人?一向弯教弯顺的黑子第一次干涉媳妇,不准再去做保险!
  鲍玉蓉岂是能轻易屈从的人?做保险怎么啦?而今家里吃穿应酬,哪桩不是做保险挣来的钱?家里就你这么个男将,不挣钱养家反而拖媳妇的后腿,你算哪门子男人?
  黑子小时得过疝气,最怕别人说他不像男人,一怒之下,将心里的忌讳给逼了出来。老子不是男人,没有夹卵。你和那个狗屁所长狐媚去,老子不稀罕!
  鲍玉蓉哪受过如此冤枉气?哭闹了一阵子,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不顾抹着泪水的婆婆的劝阻,愤然摔门而去。
  原以为媳妇气消后会自己回来,谁知一个星期都过去了,却毫无动静。黑子想去街上岳父家看看,陪个礼将媳妇接回来。于是,吃过娘做的面条,怏怏地出门上路。
  黑子沿着水泥厂高高的围墙脚,边走边骂,狗日的围墙,像他妈的监狱!黑子狠狠地踢了一脚墙砖,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脚趾窜到心里。黑子咧嘴呲牙地蹲下身子,使劲地揉了会儿,才起身一路心事重重地向街上走去。
  
  老丈人是原来南山水泥厂的老工人,黑子他爹生前的同事,也是换帖拜把弟兄,黑子就是依仗这层关系才将玉蓉追求到手的。鲍玉蓉没在娘家,黑子着了急,倒是老丈人劝慰他说,这倔丫头可能在保险公司里。你这小子也该触触霉头啦!怎么能那样缺口德?丫头还不是为了你才低声下气地去做保险?去给她陪个礼,接回去好好过日子。再这样我可不依你了!黑子满脸通红的,连连道是,寻机溜出了丈人的家。
  
  保险公司营销服务部在小镇银河酒店四楼,办公室里,女经理柳雅慧和俩漂亮的内勤员工在上班。看到黑子茫然地站在门口,柳雅慧赶忙起身打招呼,是大哥啊!来找玉蓉姐的吧?她到县公司开会去啦!说着过来递给黑子一杯热水。听说你不让她做保险啦?其实是你误解了,玉蓉姐可是个能干人,热心快肠,正直善良,从来没人说过她半句闲话,何况她心里只装有你一人。刚才她还打回电话,说是替你在宏远水泥厂找到了工作,你马上就要进厂上班呢!
  听到这话,黑子心里一热,眼圈泛红起来,他惭愧地向柳雅慧说了句谢谢,放下杯子,离开保险公司。黑子在街上无事闲逛了一圈,给娘挑选了一盒酥软的绿豆糕,还特意买了几包玉蓉爱吃的零食,高高兴兴地返回家去。一路上,脚下的步子轻快了许多。黑子回味柳雅慧说的那些话,眼前浮现出媳妇的娇容,忽觉丹田一股躁热涌起,好多天没有这样的感觉了,黑子想起了媳妇那双柔柔的手。再次路过水泥厂那堵高大的围墙时,黑子发现原本冰冷的墙砖,突然泛起一丝丝暖意,透过扶在墙壁上的手,一直蔓延到黑子的心里。
  
                                                                                               二
  
  正当黑子在高兴而归的途中想入非非时,他的媳妇鲍玉蓉也乘坐客车,一路心神恍惚地返回小镇。
  一个星期没回家,虽说是与黑子怄气,但主要还是因几笔大单要签,实在抽不出时间。几天的周旋应酬,总算把事情办妥,鲍玉蓉这才惦记起家里那个稀泥巴扶不上墙的丈夫。昨天到县政府大院去看望老同学朱娅菲,碰巧在她家遇到了“宏远”水泥厂主管人事的副总冯远舟。禁不住表妹朱娅菲的娇嗔纠缠,冯远舟只好答应鲍玉蓉,同意让黑子进厂上班。一桩心事了结,鲍玉蓉如释重负,心里一阵轻松,回去倒要看看黑子这条犟牛还有啥话说。
  想起黑子,鲍玉蓉恨不得狠狠咬他几口。爱他、怨他、恨他,混杂的情绪一股脑儿缠结在心中。黑子和鲍玉蓉因为父辈的缘故,从小经常在一起玩耍,也一同进校读书。鲍玉蓉读完高中,高考落榜后不想复读再考,便在小镇街上开了间花店。正在南山水泥厂工作的黑子,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向鲍玉蓉发起一波又一波的情感攻势。花季少女的防线总是不堪一击,最后,鲍玉蓉投入了黑子的怀抱。在老爸的支持下,鲍玉蓉毅然嫁给了比她小一岁的黑子。
  婚后几年的日子,还算是平静和谐,但随着黑子的失业、外出打工,特别是鲍玉蓉至今依然没有怀孕,一家人心里多少有些阴影和焦虑。在小镇里,花店是个小本生意,赔多赚少,两年下来,就是顾了几张嘴。于是鲍玉蓉盘掉花店,在朋友柳雅慧负责的某保险公司岩峰镇营销部做起保险营销员。也难怪黑子吃醋发飙,那些女营销员在推销保险产品时,的确常常会遇到一些令人尴尬和恶心的时候。那天若不是那个褚所长轻薄秽语,黑子也不会发怒地将那几份保单撕碎了砸向姓褚的。那可是能够获得数千元佣金的签单啊!鲍玉蓉心疼了好几天。没想到倔犟的黑子居然还破天荒地向她大发雷霆,硬是逼她辞职,鲍玉蓉这才负气出走。几天过去了,心里的怨气也小了许多,毕竟黑子是在维护自己的尊严,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容忍他人对自己妻子的侵犯。想到这些,鲍玉蓉嘴角边泛出一丝笑意,你不说,黑子那醋劲儿摸样还真得蛮有趣的。鲍玉蓉望着玻璃窗外移动的田园景色,舒心地呼出了一口长气。
  
  “鲍玉蓉!”沉思中的鲍玉蓉猛然惊醒,站在她座位旁边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身材修长,宽边的玳瑁树脂眼镜下,一双细长的的眼睛闪现着灼人的光芒。“是你?流云!”鲍玉蓉轻轻地叫了声,他曾是她高中时的护花使者。顿时,两张彼此熟悉而又陌生的的脸上,骤然流露出复杂的神情,有诧异,有惊喜,也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幽怨。能在你旁边坐下来吗?流云轻轻问道。鲍玉蓉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尴尬地往里边挪了挪,将空位让给了老同学。
  算来该有八年多没有见到了吧?流云还是那样健谈,八年多的时隔并没有淡化他的热情。他从鲍玉蓉的工作、事业一直问到她的婚姻、家庭。随后又不请自述地谈起了自己的情况。鲍玉蓉面带微笑,静静地听着,时而简略地回答老同学的提问,就像那时在校园的古柳树下,静静地听着学哥那口如悬河般地练习演讲。八年多的时间该是有几多故事,她却没有提问,他没给她插嘴的机会。难得邂逅重逢,流云想知道的远远不止这些。过了好一阵子,也许是他感觉到了四周的目光有些异样,这才不好意思地缄口止语。
  鲍玉蓉会心地笑笑,说,老同学,昨天听朱娅菲说你从楚江市政府办公室调到我们县环保局工作,我还有点不信呢!怎么一下降到我们这个穷县来当“垃圾”官员啦?流云淡然一笑,谁叫我学的是那个专业呢?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在上面我适应不了,回到故乡反倒自在洒脱些。鲍玉蓉忙安慰他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说不定老家才是你的幸运星,命中你该在这里发达呢!流云哈哈一笑,你信这啊?鲍玉蓉也跟着笑了。
  你这是到哪儿去啊?鲍玉蓉问道。今天请了半天假,回老家看看,我家大伯近来病了,孩子们都在东莞打工,老人孤独一人怪可怜的,流云叹了口气。流云的老家在岩峰镇的御赐寺村,是个穷困的小山村。鲍玉蓉第一次听说那个地方,还是从流云给她的情书中知道的。
  车到终点,流云换乘了辆小面的,还有几公里的路程,早去早回,下午还要返回局里参加会议。流云握了握鲍玉蓉的手,说,下次到县里去,约上朱娅菲,咱们聚一聚,好好聊聊。这丫头看来在县政府混得还不错,咱俩狠狠敲她一杠!鲍玉蓉很不自然地从流云湿热的手中抽出来自己的右手,嫣然而笑,你还想像读书时老欺负娅菲呀?今天的菩萨换了庙,你可别敲错了磬哦!流云自信地笑着说,那你等着看吧!两人道别,望着远去的小面的后面涌起的尘埃,鲍玉蓉一下恍然若失,幸好同事廖甜甜打此经过,俩人才结伴返回营销服务部。
  
                                                                                       三
  
  岩峰镇“保险”营销服务部经理柳雅慧,正坐在办公室里悠闲地查看本季度的业务报表。报表上一组组秀丽的阿拉伯数字,就像一个个优美的音符,在表格纵横的经纬间鱼跃欢舞,谱写出一曲充满诱惑的歌。不错的营销业绩,让妩媚的笑靥涌现在柳雅慧那张阳光的俏脸上,眉目间漾溢出惬意的欣喜。
  柳雅慧是那种智慧型的成功女人,冷艳貌美,精明果敢。八年前下岗失业的她,凭着那股子闯劲和能耐,从孤身一人在小镇代理保险产品销售,到现在的业务经理,拥有8个直辖室,一百六十八人的团队。几年来的打拼,硬是把自己的营销服务部打造成省内闻名的精英团队。由此,荣誉与光环也向她接踵而来,省、市公司“超级精英“、“系统标兵”、“优秀经理”……一连串的殊荣让她盛名在外,这无疑也给她的业务拓展带来了更多的机遇和空间。前不久,一位与柳雅慧关系颇好的市公司领导给她传递了一个信息,公司领导层年底即将进行人事调整,重点加强业务主管力量。到时会在各基层营销部经理中考核选拔,暗示柳雅慧要有所心理准备和竞选布局。
  一路走来的柳雅慧,何曾不是尝尽酸甜苦辣,深悟世态炎凉?正因为她善于在困境中寻找机缘、把握机遇,才有了当前的辉煌。像以往一样,柳雅慧不会放过这难得的机遇。营销服务部的各项考核业绩,柳雅慧一点也不用担心,自己那班善于撒网的男女们,早已把小镇圪蹴角落都布控得严密无遗。三年前,她们的营销范围就已开始向周边异地乡镇、工矿企业拓展。柳雅慧的魄力和超前意识,使得小镇上其他业内的同行在嫉恨和无奈中也多有钦佩之词。柳雅慧对于即将面临的提拔竞选颇为自信,她坚信自己的工作能力和长期来在各层次的感情投资。目前当务之急是要物色一个可靠的接任之人。柳雅慧不愿将自己多年用心血打造的营销服务部,交给一个与自己貌合神离的人去掌管,这是因为她除了情感上的不舍,还有另一个隐藏的私心——她想为自己留下进退的余地。
  
  “雅慧,我回来了!”随着叫声,鲍玉蓉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柳雅慧灵光一闪,这不是现成的完美替身?她俩自幼的情谊可谓铁杆姐妹,虽说鲍玉蓉较柳雅慧大两岁,却对柳雅慧佩服得紧,不然她也不会盘掉花店出来跟着柳雅慧。鲍玉蓉有做保险营销的潜质,在人脉方面具有一种难得的亲和力,对人真诚实在,这是柳雅慧特别看中她的地方,当然尤其重要的是她对自己信赖和忠诚。
  柳雅慧过去关上玻璃门,转身对正在饮水机旁往肚里直灌白凉水的鲍玉蓉说,蓉姐,你老公刚才来看你了,才分开几天就一脸猴急像,你那欲擒故纵的策略不错哟!
  你个死丫头!就不能说点正经事?鲍玉蓉一抹嘴佯嗔道,这次的几笔投资连结险的大单都签好了,你不想好好犒劳犒劳我?柳雅慧好生欢喜,忙说,没问题!今晚在“温馨大酒店”请你客,完了咱们去歌吧亮亮歌喉怎样?
  鲍玉蓉将坤包往茶几上一扔,整个身子倒在大沙发上,说,算了吧!你还不如多给我点佣金提成呢!那成!柳雅慧爽快地答应,我还想给你个更大的奖赏,你要么?鲍玉蓉一骨碌爬起来,一脸不信的样儿,小丫丫,你想调戏你姐啊?我哪敢呢?不过你可先别说出去,咱俩心中有数就行啦!柳雅慧将嘴凑近鲍玉蓉耳边,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死党。
  那哪成?我不行,你别吓我!鲍玉蓉通红的脸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怎么不行?你有多年的营销经历,你的经验和业绩这里没有谁能超过你。你想一生都做代理啊?没出息!柳雅慧忍不住骂了起来。再说啦!你这也是在帮老妹的忙啊!你不接我咋走?
  你让廖甜甜干不就得了,干嘛扯上我?鲍玉蓉压低嗓门嘟哝着。屁!交给她我能放得下心来?你也不长个心眼,她占了这个位置眼睛里还能容得你?这样吧,反正还要一段时间,你先回去好好想想老妹的话,从明天起你就改做内勤吧!我也好带带你。鲍玉蓉还想争辩,被柳雅慧拦住。
  
  柳雅慧用车把鲍玉蓉送回了离开十多天的家,婆婆和丈夫都在大门前迎候。鲍玉蓉远远见了,眼圈一红,几乎落下泪来。这是柳雅慧耍了点小聪明,在车库取车时就给黑子发了条短信——“门前迎接小媳妇儿”。
  鲍玉蓉走下车,疾步奔向消瘦憔悴的婆婆,饱含内疚地说,妈,我回来了!蓉儿,你再不回家,娘我就再也撑不下去了!妈,都是蓉儿的不对,您老受累了。鲍玉蓉一边将大包小包递给婆婆身边的黑子,一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还不扶妈进去?黑子讪讪地笑着,我两只手哪有空啊?还是你扶吧!见一家和好,柳雅慧松了口气,说,好啦!俩小口子别演戏啦!人我可是送回来了,再丢了我可不负责哟!柳雅慧掉转车头向黑子他娘打了个招呼,便缓缓离去。
  晚上,鲍玉蓉亲自下厨房给婆婆和丈夫做了顿丰富的晚宴,芸豆乌鸡汤、家常豆瓣鱼、葱香鸡蛋羹、椒盐花生米,还有婆婆爱吃的皮蛋小米粥。一家人边吃边聊,几天来的心中阴霾一扫而光。听说黑子要进“宏远”水泥厂做工,他娘乐得合不拢嘴,在夸媳妇的同时可没少给媳妇夹菜。一顿饭吃下来天都黑了一截,黑子他娘忙抢着洗碗收拾,吩咐儿子儿媳早点洗澡休息。
  
  夜深了,月亮躲进了云层。秋夜该是多么幽静,可这儿却没有宁静的时候。水泥厂与村组里近百户人家的距离太近,机器运转产生的噪音肆无忌惮地骚扰周边的人们。好在多数人家都有人被安置在厂子里上班,听惯了也就无所谓了。耳朵可以用棉球塞住,可肚子呢?没地方做事哪来的钱粮?看你是顾耳朵还是顾肚子!黑子默认了媳妇的阔论,明天他就会成为水泥厂的工人,“爱厂如爱家”,他忽然想起了他爹在世时常常说的这句话。
  早些睡吧!明儿还要上班呢!鲍玉蓉一身桃色小衣,躺在宽大松软的床上,说话间顺手关了灯。黑子像一条鲜活的泥鳅,赤条条地钻进了花被褥里,向媳妇游过去。
  
                                                                                      

艾立新 发表于 2012-6-24 23:02:12

                                                                                           四
  
  黑子在“宏远”水泥厂上了班,给安排了个轻松活儿——安监员。这是冯远舟迫于泼辣表妹朱娅菲的压力而作的安排,曹副县长的秘书灵光得很,虽是表哥也惹她不起!冯远舟回厂后和分管生产、安全的副总魏胜宽通了气,算是破了次例。
  第一次穿着安监员的制服,挂着附有彩照的工牌在厂区、车间巡视,黑子有一种和在先前的水泥厂上班时截然不同的全新感觉。工厂宏大的规模,先进的设施,优化的环境,现代化的管理模式,一切都是那样新奇。几天来,黑子一直沉浸在亢奋之中,连走路都有些打飘飘。
  没过几天,厂里公告栏通知“杨春勇、李志武下周星期一到县就业局参加安监员培训考核。”黑子的大名叫李志武,可很少有人称呼其名,黑子平时也不太在意,反觉得乳名听起来亲切顺耳。不过,如今穿上了制服倒觉得还是称李志武的好。
  安监员不能无证上岗,冯远舟不想留下隐患给自己带来麻烦,正好县里通知各企业派人参加安监员培训考核,他便让黑子去参加学习。
  鲍玉蓉见冯远舟如此关照黑子,自然也打心里感激。当晚便与黑子一道来到冯远舟家,给他家的娇娇女塞了个不薄的红包。冯远舟夫妻俩直说同厂就是一家人,不要太俗套了。鲍玉蓉说这孩子一看就让人喜欢,这是给孩子自己去买点文具什么的,一点心意而已。鲍玉蓉俩口子稍稍聊了一会,便站起来告辞。
  冯远舟也没多挽留,只对黑子说了句好好学习。黑子连连点头,却没有说话。送客到门前,冯远舟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嗓门对鲍玉蓉说,你和朱娅菲的关系不错,听说她近来很受曹岩副县长的器重。如果你从她那得知什么信息可要告诉我哟!鲍玉蓉心里一动,忙说那行!
  
  第二天,鲍玉蓉送黑子到县就业局举办的培训班报到后,便来到县政府办公室找到了朱娅菲。至今还是单身的朱娅菲,丝毫看不出年龄在她身上暴露出来的岁月痕迹。苗条的身材中揉入了恰到好处的丰腴,优美的曲线甚是性感迷人。二十八岁其实还年轻,起码在副县长曹岩的眼里那是女性最成熟性感而又不失清纯妩媚的年龄。当鲍玉蓉冒然推开朱娅菲办公室的门时,朱娅菲正在接电话,她对鲍玉蓉做了个稍候的手势,樱桃小嘴依然贴在电话听筒上,说,知道啦!下星期给你回话。喂,上次交待你的事情还记得吗?曹副县长可惦记着呢!……那好!就拜托啦!
  朱娅菲关上门,给鲍玉蓉扔过去一支Mairu香烟,自己也点燃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对着空气中吐出几个连环滚动的烟圈,这才问鲍玉蓉,你那哥们上班了吗?鲍玉蓉将香烟放到鼻子下嗅了嗅,随手放在茶几上,说,托你福,你表哥办事效率真的没话说。朱娅菲将手中的半截香烟在烟缸里一按,他呀,是个人精,你可别被他给骗了!
  朱娅菲坐到鲍玉蓉身边,递给她一瓶矿泉水:说吧,今天找我有什么事?没事就不能来看你啦?鲍玉蓉喝了口水说。朱娅菲媚眼一瞥,就你那点作态还瞒得了我?有话就说,有屁就放。鲍玉蓉呸了一声,你就不能说话文明点?我有一位姐妹的相好是浙江温州人,来我们那里投资承包一个村办煤矿,到现在还没审批下来。听说这事由曹副县长管,你看这事能不能帮上忙。朱娅菲说,哦,这事我也听曹副县长说过,不过好像领导意见不太一致,还需要开会研究。我看这样吧,哪天有时间我安排那位老板和曹副县长见见面,一些具体事宜还是要当面沟通才行。鲍玉蓉说,那倒也是,那就先谢谢你了!
  朱娅菲偏着头,眯着双眼怪怪地看着鲍玉蓉,问道,该不是你自己的相好吧?鲍玉蓉抓起空矿泉水瓶朝朱娅菲扔了过去,就你鬼眼多,你当我有你那能耐?你自己可别掉进狼“巢”去了哦!
  朱娅菲一看铂金坤表已是午饭时间了,抓起拎包对鲍玉蓉说,走,今天正好是周五,咱们约流云一起去“御食楼”撮一顿,这家伙都敲了我好久了。鲍玉蓉望着给流云打手机的朱娅菲,想起前不久遇到流云时他说的话,不由得暗暗替朱娅菲捏了把汗。
  
  “御食楼”在二环路中段,是县城里为数不多的高级酒店。鲍玉蓉还是第一次到这来,看到站在门边的两排迎宾小姐,她迟疑地放缓脚步。朱娅菲有意无意地轻轻推了鲍玉蓉一下,这才走了进去。在服务小姐的引导下,她俩来到三楼的一间布置雅致的包间,一身休闲装的流云正在那里等候。
  流云真的想要朱娅菲破财了,竟点了一满桌的好菜,有田螺鸡翅、清蒸大闸蟹、香酥糯米鸭,外带三香三杂火锅,还特意要了一些清淡口味的时令小菜。鲍玉蓉说菜多了,朱娅菲倒觉得还不够,又叫添了个高档水果拼盘。不一会儿,酒店胖老板来到包间,堆着满脸的笑容对朱娅菲说,朱秘书,这顿饭算我请客,几位贵客慢慢品尝小楼的菜肴,不周之处请多包涵!朱娅菲说,哟,哪能让徐老板破费?您忙自己的去吧!我们同学聚会不要让别人打扰就行了。徐老板亲自给三人倒上出自于本地的优质名酒——“天宫玉液”,说了声“慢用”便退出包间,顺手关上玻璃滑门。
  人逢知己,千杯不多。在两位女性胭红脸颊的衬托下,流云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说话也随之多了起来。想当年,在柏山县第一中学时,三人同在一个班上,流云家在农村,性格有些内向,但学习成绩非常优秀。朱娅菲和鲍玉蓉常常得到流云的辅导帮助,久而久之,三人便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情窦初开的朱娅菲很喜欢流云,流云却暗恋着鲍玉蓉,但鲍玉蓉却不愿意伤害到朱娅菲的感情,于是一场无言的情感纠葛在他(她)们之间凝结。三年校园生活很快过去,高考意外失利的鲍玉蓉回到小镇上开起了花店,而流云和朱娅菲则被省城里不同的两所大学录取。后来,爱情的归宿各有不同,只有朱娅菲成了一片飘浮的彩云。
  流云一直来对朱娅菲深感内疚,醉态中流露出歉意之词。朱娅菲说,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干嘛还那样在意?看了你们的婚姻状况我还真的不想结婚呢!鲍玉蓉试探着问朱娅菲可是看上了曹副县长,朱娅菲没吱声,仰头将满满一杯酒倒进喉咙里,浓香的酒液熏得她双眼泛出了泪花。流云将头扭到了一边。鲍玉蓉见状连忙转移话题,问起流云的工作情况来。
  
  流云告诉她们,现在老百姓的环保意识都提升得很快,局里接到的投诉、咨询接二连三,但真正能得到彻底解决却很困难。县环保局的情况比较复杂,自己初来乍到的,也不知内情。昨天接待了几位岩峰镇来的上访者,联名投诉“宏远”水泥厂噪音、粉尘、污水排放等严重超标,污染镇区环境,危害百姓健康,影响人们生产和生活,要求环保局予以干涉和查处。领头上访的是一位五十多岁名叫谷越的男人,正是流云的远房表亲。局长们都不在家,流云收下他们的投诉材料。今天上班时,廉副局长从流云手中接过投诉材料,看了看标题,说,这事局领导都知道,由于牵涉面很广,我们必须慎重对待。材料就先放在这里,局长到省里开会去了,等他回来后会研究的。廉副局长随手将资料放在办公桌上,笑笑说,流科长,你好像也是岩峰镇的人吧?可不要带着个人感情处理公事哦!
  你们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流云又喝了口酒说,我第一次后悔不该回到柏山县来。
  这倒真是件棘手的事,朱娅菲接过话去。她说,从“宏远”投产以来,县府信访办也接到过不少类似的投诉。可是,一个投资数亿元的企业可不是像搭个花架,说拆就能拆的,况且“宏远”是经过合法评估审批建成的。虽说它是民营企业,但它关系到地方经济发展、地方财政收入和数百名工人的就业问题,谁敢拍板关停“宏远”?县里领导在这件事情上态度也是比较谨慎的。有些事不能看得太复杂,也不能看得太简单。同志啊,大事有领导负责,你做好自己的份内工作就行了。
  鲍玉蓉暗暗笑了,她知道这些话一定是出自曹副县长的嘴里。朱娅菲也忍不住喷地笑出声来,随后给二人倒满酒。咱们喝酒,别管那些屁事!
  
                                                                                             五
  
  柳雅慧如愿以偿地进入了柏山保险分公司领导层,岩峰镇营销部业务经理的位置还是塞给了鲍玉蓉。正如柳雅慧所料,鲍玉蓉很快就进入了角色,有模有样地当起了业务经理,头一个季度的营销业绩就同比上升了十个百分点,让公司领导和属下都刮目相看。
  其实,鲍玉蓉的秘诀就是瞄准了岩峰镇几个外来投资的矿业个私老板。有投资乡镇煤矿的浙江老板沙锦昌;“广源石料厂”的广东老板吴顺光;还有拥有两个中型矿石区开采权的本地年轻老板顾方平。由于通过鲍玉蓉和朱娅菲的关系,浙江老板沙锦昌在一次非正式场合与曹岩副县长会晤后,很快就顺利地通过了相关审批。老矿改造后,深层煤炭源源不断运上地面,赚得盆满钵满的沙锦昌自然会在鲍玉蓉向他提出销售投资险种时,立即应购,投桃报李。广东老板吴顺光也同样如此。至于顾方平就更不需多说了,他是鲍玉蓉的妹夫,去年刚和她的妹妹鲍玉环结婚。
  鲍玉蓉与几位矿山老板的频繁接触,引起了一个人的极度反感,他就是住在鲍玉蓉娘家隔壁的邻居谷越。他说,岩峰镇的招商引资是引狼入室,而鲍玉蓉的所作所为是为虎作伥。
  
  谷越是岩峰镇上一个颇有争议的老退伍军人,年已半百,却依然是那样嫉恶如仇,富有个性。二十多年前,他从部队上回来被安置在岩峰镇林业站工作,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绿色世界的守护人。谷越是个理想主义者,非常热爱自己的家乡,这也是他主动要求回岩峰镇工作的原因。可是随着岩峰镇的崛起和发展,本地的矿山资源被泛滥开采,山林植被遭到破坏,一些高污染的企业将小镇团团包围,生态严重失衡,昔日岩峰镇幽静美丽的自然风光早已荡然无存。谷越对此甚为忧虑,多年来不断向上级政府部门反映情况,可悲的是个体的力量毕竟是那样渺小,环境危机是一个偌大的社会问题,谷越只能因无果而激愤。于是,他用微薄的工资购置了一些宣传牌,每到礼拜天就用自行车推着在小镇上满街宣讲有关政策和环保知识。十多年如一日,风雨无阻。每当人们看到他那坚实的背影时,总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敬意。不过,也有人背地里叫他“谷疯子”。
  
  谷越对鲍玉蓉的不满,是她回娘家听娘说的。娘说,别去招惹你谷大哥,他的神经都有点毛病了,那些话只当耳旁风,别往心里去。鲍玉蓉当然不会去和他质疑,谷越的话也不无道理,只是他太较劲了些。太认真的人总会吃哑巴亏,谷越的那些上访轶事细细想来,总觉得有些划不来。何苦呢?
  
  这天,鲍玉蓉回到娘家,告诉她娘,自己身上的好事儿已经有两个月没来了,想要娘陪同她医院查查看,或许是有了那回事儿。娘听了自然欢喜,忙放下手中的事,陪女儿一同来到镇医院检查。真的是怀孕了!母女俩喜出望外地搂在一起。医生说,为了了解胎儿的发育状况,妊娠期间还要来检查几次。满脸幸福的鲍玉蓉连连点头。
  母女俩刚要离开医院,却见一群人抬着一副担架涌进来。鲍玉蓉侧头一看,满脸血污的伤者竟然是谷越。鲍玉蓉拉住一位随来的熟人问是怎么回事,那人叹了口气说,还会有别的事吗?不就是因为那张爱说话的破嘴。
  原来今天正好是礼拜日,谷越将那张破旧的自行车和几块褪色了的宣传牌,放在了“宏远”水泥厂面临街道的大门旁边,像以往一样做起了环保知识宣讲,引来了一些好奇的路人围观。不一会儿,不知从哪里窜出一群流氓混混,将谷越团团围住,一阵拳打脚踢,继而将车子和宣传牌砸得稀烂。一个凶神恶煞的胖子朝着躺在地上的谷越,吐了一口浓痰,骂道,你算他妈的老几?再敢到处造谣惑众,小心老子割了你的舌头!随后一伙乌合之众扬长而去。
  简直是没了王法,鲍玉蓉气愤地说。是啊!报警了也没用,镇上这些混混儿,派出所也拿他们没办法。打架闹事,总不能将他们老是关押着吧?抓了放,放了抓,都油了!懒得管了!那人怏怏地说。
  鲍玉蓉随即来到治疗室,只见头上缠满纱条的谷越鼻青脸肿,口角流血,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此时目光呆呆的,黯然无神。鲍玉蓉知道谷越拮据的家境,便转身出去给他垫付了医药费。
  
  鲍玉蓉回到婆家,黑子也正好轮休在家做煤球。说起谷越的事,黑子说活该,污染不污染的关他屁事?他每月由国家发工资,站着说话不腰痛。让他失业看看!
  鲍玉蓉没见到婆婆,黑子说娘的气喘病又犯了,在里屋躺着呢!鲍玉蓉进去看了看,出来吩咐黑子带娘去医院看医生。婆婆的气喘病是近几年来才出现的,每当空气出现异常,或者有异味刺激,老人便会咳喘复发。
  这些年附近的工厂变着样地折腾,磷肥厂、水泥厂、板材厂、黄磷厂……烟筒里放出的不是黑烟就是灰尘,有时还是伴随着刺鼻气味的熊熊磷火;这些厂排泄的工业污水四处漫溢,气味难闻,就连黑子家的那几分水田也被迫放弃了耕种。田荒着没人种,废了就废了吧!也没人说给你赔偿。
  自从知道自己怀孕了,鲍玉蓉心里就涌出一个念头,搬家!鲍玉蓉闲暇里也看了些有关优生优育的书籍,知道被污染的环境会对腹中发育的胎儿带来极大的危害。都快三十岁了,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可不能出什么差错!当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黑子和婆婆时,却遭到了婆婆的反对,祖宗十八代都住在这个坪里,可没听说咱老李家的媳妇生过怪胎。搬家能搬到哪儿去?岩峰镇屁股大块地方,要污染哪儿不污染?黑子两边都不敢得罪,也不出声,心里倒蛮赞成媳妇的打算,起码街上的路要平坦的多。鲍玉蓉不想惹老人生气,自己有自己的盘算,也就没有再多说。
  
                                                                                         六
  
  “宏远”水泥厂运行一年多来,刚见成效,却又遇到了很多的阻力和干扰,外界环境也发生了未曾预料到的变化。二期工程资金难以到位,合资股东之间产生了裂痕,其中一名股东竟然拆股离去,幸好曹副县长搭线及时引来一位省城商界有名的老板加入,这才将一场合资危机化解。最让董事们头痛的是要求查处“宏远”粉尘、噪音污染的呼声越来越高,岩峰镇的一些居民、医院、学校也加入了上访投诉的队伍,听说投诉信都送到了省府。不过,“宏远”的董事长兼总经理钱凤臣在股东会上说了话,大家尽管放心,我们的“宏远”是通过政府相关部门严格评估、层层审批的民营企业,所有手续齐全、合法。厂里的投资都是大家的血汗钱,非比国有资产,就是要停办拆除,政府也得负责赔偿。
  管生产的副总魏胜宽心里明白,钱凤臣说那话时底气虚得很。
  魏胜宽并非股东,而是被聘请来的企业高管。他原是一家倒闭了的国营水泥厂的生产副厂长,由“宏远”副总冯远舟的引荐,魏胜宽带着一批生产技术骨干来到“宏远”,在前期工程中起到了“吹糠见米”的作用。魏胜宽不苟言笑,一张黑脸总是绷得紧紧的,除了生产上的事情,其他一概不管不问。
  魏胜宽是憋着一肚子气来到“宏远”谋职的。原来所在的国营水泥厂在改制转民时,一些人玩弄权术、暗箱操作,化公为私,使得国有资产严重流失。魏胜宽看在眼里恨在心中,却无可奈何。企改一开始,他便被排挤在外,一气之下,他索性自动离职下岗,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后来工龄买断,丢掉了铁饭碗,才不得已来到“宏远”。
  
  按说,“宏远”水泥厂的生产线采用的是国际先进的干法水泥熟料生产技术,低热耗窑型,热能综合利用,完全符合国家节能减排的政策要求。只是为什么人们依然能感觉到粉尘和噪音的污染,实在是令人不解。
  魏胜宽认为问题的根本原因出在关键设备的质量上,而设备的引进正是钱凤臣亲自操盘运作的。魏胜宽知道事关重大,也不敢妄加猜测,自己只管能生产出高标水泥,力保安全生产就算尽了职责,其它不在他的责权内,过去的教训让他懂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何况他也知道自己只是个“高级打工仔”。
  
  今天,县环保局来了两位年轻人,是来监测“宏远”水泥厂的粉尘排放和噪音分贝数据的,其中一个就是流云。魏胜宽陪着他们在厂里、车间巡视了一遍,厂子里竟然冷清清的,完全停产,只有一些检修工在敲敲打打。流云十分疑惑,不时用手摘下眼镜擦拭镜片,问魏胜宽原因。魏胜宽心里暗笑,年轻人到底还是嫩了点,昨天钱凤臣就得知了消息,碰巧又遇到了矿石场因结算纠纷停工断料,就让魏胜宽通知熄火停炉,全面检修。
  流云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却是个办事很认真的人。他不停地询问魏胜宽有关粉尘排放环节中的一些情况。水泥工业对环境的影响主要是粉尘污染,据统计,水泥工业排放粉尘量占全国工业行业粉尘排放总量的40%左右。虽然近年来对水泥行业的环保问题越来越重视,水泥生产中的粉尘排放总量逐年降低,但污染问题仍很严重。目前大中型新型干法生产线大多能达标排放,但多数立窑和干法中空窑企业粉尘排放浓度仍然严重超标。“宏远”的新型干法生产线的设计应该是较为先进的,为何依然被人们所投诉?此时,流云忽然不经意地发现,工厂那个橄榄绿巨型球状屋顶上,有大面积灰白色的沉积物,这使他隐隐约约有些不安。
  魏胜宽告诉流云,其实,“宏远”水泥厂生产时很少有粉尘外泄的现象。人们有时看到烟窗冒出黑烟,那也只是在点火升温时才会出现。首次点火烘窑时,窑头喷煤将预热器烟囱帽打开,大部分的煤灰从烟囱帽排入大气,待达到一定温度,开始将高温风机及废气风机打开进行整体预热,此时大部分粉尘通过管道由窑尾大布袋除尘,将废气排入大气。虽然避免不了仍有少量粉尘随废气排出,但粉尘排放浓度小于50毫克每立方米,完全符合国家统一的排放标准。至于噪音分贝超标确是事实,但是只要通过整改也会有效地控制下去。所以,“宏远”对周边环境造成严重污染的说法,是没有科学依据和事实证据的。
  望着眼前这个魁梧的黑大汉,流云没再继续问下去,约定了下次监测的时间,他们便返回县城去了。
  
  魏胜宽送走流云二人,返回厂里,碰到迎面跑来安监员杨春勇,他气喘吁吁地说,有个检修工从楼架上摔下来受了重伤,要送医院抢救,厂里的车都出去了没车送。魏胜宽一听急了,一边破口大骂管车的人,一边掏出手机拨打120急救电话。不一会儿急救车呼啸而来,载上伤员随即又呼啸而去……
  
                                                                                                 

艾立新 发表于 2012-6-24 23:03:05

                                                                                              七
  
  怀胎十个月,鲍玉蓉顺利地产下了一个胖墩墩的大小子,小镇上的外公给外孙取了个乳名叫“旺儿”。柳雅慧听说鲍玉蓉生了孩子,立即带着一大堆贺礼来看她。柳雅慧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品头论足,一会儿说眼睛像黑子,一会儿说小嘴儿像玉蓉。忽然,孩子睁开眼睛向她笑了,柳雅慧高兴地叫起来,这小胖子和我有缘呢!干脆做我干儿子得了!柳雅慧随即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玲珑玉坠,套在孩子的小脖子上。柳雅慧告诉鲍玉蓉,我这次来要替你坐镇营销部,你只管在家好好休息一段时间。鲍玉蓉深知闺友的良苦用心,说,那我就代你的干儿子道谢咯!
  
  给旺儿“洗三”、“炒粥”的那天,黑子家来了不少的客人。黑子原本不想做的,可鲍玉蓉非得办出个样来,老李家后继有人,就该热闹热闹!鲍玉蓉一个电话招来妹子鲍玉环和妹夫顾方平,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这小俩口本来就都是爱热闹的角儿,正好顾方平的矿石场又因与“宏远”的债务纠纷再次停工,有的是时间。姨佬家有事哪有不帮之理?顾方平一拍胸脯说,姐,你放心,侄儿的事我全包了!鲍玉环也在一旁帮腔,钱的事你们也别管,算他姨爹的。黑子满脸通红连连说,那不行,钱还是我们出。鲍玉蓉说你姐夫说得对,你们主事就行了。
  顾方平的确是个“一踩十八翘”的能人,把姨佬家的喜事办得风风光光,热闹极了。只是让鲍玉蓉感到遗憾和不安的是朱娅菲和流云没能来,一个陪同曹副县长出国考察去了,一个回楚江市去出庭面对妻子起诉的离婚案。不过,俩人都捎来了贺礼。这天来的客人中除了亲戚邻里、同学好友、保险业内的领导同事,还有煤矿老板沙锦昌、石料场老板吴顺光,就连“宏远”水泥厂的副总冯远舟也过来贺喜。酒席间,冯远舟有意和顾方平、吴顺光坐在一起,传杯弄盏,把酒言欢,宴席上竟将近日的债务纠结化解,冯远舟许诺一个礼拜后矿石款到账,顾方平、吴顺光也答应明天恢复供料。
  临走时,顾方平给了小侄儿一万元的大红包,鲍玉蓉夫妻俩推脱不了只好收下。黑子他娘嘀咕着说,这情怎么还得了哦!
  
                                                                                                八
  
  在鲍玉蓉的坚持和说服下,黑子一家人还是搬到了小镇上,离鲍玉蓉娘家只隔一条小河。河这边是饮食一条“街”,十几间大排档沿两旁一字摆开,档次不高却生意红火。那些建筑工地上的农民工、镇上整日打牌买码的无业男女、懒得下厨的“二人世界”,还有爱“撇脱”的东道主……,这里都是他(她)们最愿意去的地方。其中有一间门面就是鲍玉蓉娘家的房产,租给了别人,租金给老娘养老的。一道六孔桥横跨清溪河,河那边是镇上新开发的居住小区,鲍玉蓉首付了八万元在那里买下了一套百多个平米的居室。搬家的那天,泪眼汪汪的婆婆实是舍不得离开那几间青瓦平房,住了几辈人的老屋该深藏着几多难忘的情事,就连黑子也有些淡淡的忧伤。但家终归还是搬了,理由很简单,一是为了孩子的入托、婆婆的养老;二是为了便于鲍玉蓉就近上下班。不过,鲍玉蓉还是依了婆婆,老宅屋不卖,给留了下来。婆婆心里明白,这个家全靠儿媳妇支撑,过来人都知道,女人当家是件苦事儿。
  不是黑子当不了家,而是他习惯了依赖鲍玉蓉,而鲍玉蓉又是个劳苦心极重的人。有这样的媳妇把家撑着,那是男人的福气。由于有鲍玉蓉当家掌门,黑子反倒一身轻松,把那过剩的精力和好心情带到了厂里,无形中成了领导眼里的好员工。好运接踵而来,搬家第二年的春天,黑子被调整到厂销售科,随即派驻江城楚江市办事处,黑子的变化让鲍玉蓉十分欣慰和高兴。
  自打黑子去了楚江市,鲍玉蓉就更少有闲暇的时候了。幸好开春后,婆婆的身体也硬朗了许多,在家除了带着孙子,还帮助媳妇做些家务,一家人和和睦睦,让人羡慕。
  
  夏去秋来,正是收获之季。鲍玉蓉的营销服务部盯住几家民营企业,重点突击“商业医疗保险”的推销。鲍玉蓉在医院核实参保人员体检情况时,因自己近来腰部常常隐痛,顺便做了个“B超”。医生说是“肾结石”,好在颗粒不大,吃药可以排除。鲍玉蓉好生奇怪,怎么自己会有结石?开着处方的女医生告诉她,岩峰镇是“结石”病、粉尘病高发区,主要是环境污染、水质硬化所致。前些年做全民健康普查时,岩峰镇的“矽肺病”、“结石病”、“呼吸道疾病”患者人数占全省之首,因病致贫、致死的也不乏其人。鲍玉蓉听了心里沉沉的,她想起了自己的婆婆冬天时咳喘不止的情景。鲍玉蓉不敢耽误自己的病情,虽然中药苦不堪“咽”,但还得“恨”病吃药,整整折腾了一个多月才将结石排除。
  
  “商业医保”销售情况还不错,公司给了岩峰镇营销部一笔奖金,鲍玉蓉用自己的所得买了几张不错的猸子皮,打算入冬前给婆婆做件御寒的皮背心。哪知婆婆御寒的皮背心还没做,黑子却让她陷入了情感决裂的冰窟之中。
  原来,随着身处环境的改变,黑子的性情也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楚江市离岩峰镇也不过百十来里路,每逢礼拜六,黑子都要回来过上两夜,小俩口自然是夜夜蜜月,如胶似漆。可是,慢慢的,黑子回来的次数逐渐稀疏了,就是回来了也多是借故粘在厂里。半夜回来时总是醉醺醺的,倒床就鼾声大作。一开始,鲍玉蓉还没在意,男人交友喝酒是很正常的事。直到有一天,黑子身上残留的一丝不容察觉的女人气息——一种廉价香水的气味,让鲍玉蓉警觉起来。这种特殊的气味让鲍玉蓉烦恼和疑惑,她隐隐感到了一种无名的危机在向她靠近。
  鲍玉蓉巧妙地利用自己的姐妹死党布下了蛛网,想捕获丈夫身边的那只花蝴蝶,可她失败了!黑子察觉了她的意图,十分恼火,说自己不过是和厂里的几个同事陪客户去舞厅玩过几次,有什么不得了的?醉酒后的黑子和鲍玉蓉闹翻了脸。婆婆见儿子媳妇闹别扭,心里很不自在,知道儿子理亏,便狠狠地责骂了他一顿,黑子一气之下返回楚江市不再回来。鲍玉蓉虽然又急又气,但毕竟没有黑子越轨的事实证据,只好暂时将此事搁置一边,等黑子回来再说。
  谁知,两个月后等来的是黑子因嫌涉吸毒嫖娼被楚江市公安机关拘禁的惊人消息。鲍玉蓉的神精彻底崩溃了,一时急火攻心,竟病倒在家。柳雅慧闻讯赶来岩峰镇安慰鲍玉蓉,并指定廖甜甜在鲍玉蓉养病期间暂时代理营销部管理工作。
  
                                                                                               九
  
  几天后,黑子回到了岩峰镇,和他一同来的还有朱娅菲。冯远舟给朱娅菲打电话通告了黑子的麻烦事,朱娅菲随即驱车到楚江市公安局找到了阎副局长,将黑子取保出来,直接送回家。一路上,朱娅菲毫无表情地对黑子说,以后要汲取教训,遇事要谨慎,特别是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去的地方别去,免得再起祸端。黑子并不感激朱娅菲,不知为何,心里有着一种莫名的抵触和鄙视。
  失去理智的鲍玉蓉哭闹着死活不让黑子进门,就连婆婆也站在媳妇一边。朱娅菲和冯远舟通话后,只好让黑子暂时住在厂里的集体宿舍里。朱娅菲告诉随后赶来的冯远舟,据楚江市警方说,这案件还有许多疑点,黑子一直申辩说是受人陷害,警方也觉得证据不足,有些蹊跷,所以让他回来等候调查结果。朱娅菲没在小镇多停顿,随即返回县里去了。
  黑子涉嫌嫖娼的事,让冯远舟也非常恼火。无论是真是假,黑子都不能留在楚江市办事处了,冯远舟让黑子暂时到厂里装卸队做事,走投无路的黑子也只好忍气吞声地接受。
  
  黑子怎么也弄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和那个叫媛媛的舞厅小姐上的床。他只记得那晚两个客户请他饭局后,又一同到“温馨岛”歌舞厅休闲,他因喝多了酒又不会跳舞,便独自在包厢里抽烟听音乐。后来一位漂亮的舞厅小姐端来两杯饮料,说是有位客人交待送来给黑子醒酒的,黑子不假思索便接过去一饮而尽,那位自称媛媛的小姐也挨着他坐下来,边喝饮料边陪他聊天。刚说了一会儿话,黑子就感到有些困意,眼皮越来越重,接着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昏暗的小屋里的床上,那个半裸的女人紧紧地搂住自己,睡得死沉沉的。当他感到不妙时已来不及了,几个公安便衣将他抓了个“现行”。更让他惊骇的是在随后的血液和尿检中,他和那个女人居然都被测出有微量的兴奋剂残留成分,疑似吸毒。不过警方没有在现场搜出任何毒品和吸毒工具,最后将吸毒嫌疑排除,否侧,就是再罚两个五千元钱,他也难被取保出来。
  黑子真的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暗算自己,一个产品推销员能与谁结仇?黑子搜肠刮肚,苦思冥想,忽然脑际灵光一闪,难道是他?但他很快就否决了自己的猜疑,身为政府官员绝不会干出这等下三滥的事来。
  黑子回想起前不久的那场车祸,仍然不寒而栗。那辆银白色的轿车撞飞一位身怀六甲的孕妇后,仓惶逃离。就在那瞬间,黑子看到了迎面驶来的肇事车里一男一女两张熟悉而惊恐的面孔,他惊呆了,站在斑马线的中间忘了躲闪,直到急速绕行的轿车擦身而过。当然,车里的人也看清楚了惊愕的案发现场目击者。以后的几天里,黑子躲在办事处不敢外出,直到那两个客户请客才勉强前往,随之陷入了“吸毒嫖娼”的泥潭。
  
  像所有人一样,鲍玉蓉不相信黑子的毒誓和申辩,她要和黑子离婚!绝望的黑子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只等鲍玉蓉决定时间去办离婚手续。鲍玉蓉之所以要等些日子,只因为黑子他娘气急之下血压飙升引起中风,被送到医院抢救。这些年来,她俩婆媳之间情同母女,鲍玉蓉实在不忍心在婆婆破碎的心里再插上一把刀,在这段时间里自然不能提及离婚之事。鲍玉蓉把孩子送回娘家,在医院的病房里守护了婆婆十多天,直到婆婆病情有所好转才回营销服务部上班。
  黑子要将娘接回家,可娘坚持要回到乡下的老宅去。养儿不成器,哪还有脸和媳妇面对相处?心里亮堂的老人早就从儿子和媳妇的神情中,猜到了她不想看到的结局,她不想让鲍玉蓉为难。黑子拗不过娘,只好悄悄地和娘一道回到了老宅。等到鲍玉蓉到医院探视婆婆时,已是人去床空。鲍玉蓉寻到老宅,恳求婆婆回新居去住,老人执意不肯,说这一切都是黑子自作自受,娘母子愧对玉蓉,不能再丢人现眼了。鲍玉蓉听了泪流满面,知道一时无法劝回婆婆,只好先回镇上去。
  鲍玉蓉刚离去,黑子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娘的面前,他两眼通红地望着娘,嘶哑的喉咙哽咽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娘。他说,娘,您要相信自己的儿子,我是冤枉的!
  黑子他娘心疼地将儿子拉起来,知儿莫过娘,儿子虽然有时有些浑,但也不至于浑到这一步。她叹了口气,说,谁叫你去那不三不四的地方?如今就凭你怎么说得清啊?黑子说,公安局还在调查,我就不相信世上没有公理!黑子他娘一想也是,真是有其事黑子也出不来。算命先生也说过——下半年黑子当走“魔窟运”。
  
  鲍玉蓉娘家父母也不相信黑子会“吸毒”“嫖娼”,就连姨妹子鲍玉环也说姐夫没得这个“胆”。一家人都劝说鲍玉蓉不要轻率决定离婚,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都要冷静考虑,先弄清事实真相再说。鲍玉蓉说,我什么都能容忍,就是不能容忍他在感情上背叛我。有了妻儿的人就该为妻儿着想,何况家里还有老人!提起老人,鲍玉蓉想起了离去的婆婆,心里一酸,眼泪滚了出来。
  一向偏袒鲍玉蓉的父亲劝她说,丫头你也别太伤心!假如这小子是无辜,那更好。他若真的做了那些无德的事,老爸支持你与他打脱离。在家人的劝导下,鲍玉蓉才慢慢平静下来,她也不想回新居,索性带着儿子吃住在娘家。
  
  为了母子的生存,落魄的黑子还得上班。本来就不爱说话的黑子,整天绷着苦脸,用繁重的体力劳动折磨着自己,把满腔的悲愤和苦恼都发泄在劳累的工作中,一个多月下来都瘦得脱了人形。鲍玉蓉听说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却硬撑着不去见黑子,暗里让同事廖甜甜给婆婆送去一些补品和钱。婆婆知道媳妇依然放不下娘俩,心里好受了许多,也就将东西收下了。
  
                                                                                                      十
  
  秋凉了,岩峰镇的仲秋有些萧瑟,天空也老是阴沉沉的,让人感到郁闷和不安。
  这天,山里传来消息,联营煤矿出事啦!瓦斯爆炸,死伤了好几个工人,浙江老板沙锦昌潜逃了,矿上正在救援。听到这个消息,鲍玉蓉惊出一身冷汗,沙锦昌跑了,不知那个相好的小姐妹会怎样。要命的是自己曾给沙锦昌当过说客,追究起来怎么向朱娅菲交待?
  煤矿出了事,保险公司又将面临相关险种的赔付,营销部又要忙碌一阵子了,鲍玉蓉只得将与黑子闹离婚的事搁置一边,全心投入到公司组织的勘验赔付工作中。
  联营煤矿的这次恶性事故不仅震懵了当地政府,也惊动了省政府的领导,相应的事故调查组接踵而来,关联部门也相继展开了善后安抚工作。鲍玉蓉没有在县调查组里看到朱娅菲的身影,心里有些忐忑不安,隐隐感到了一种不祥之兆。联营煤矿老板沙锦昌之所以能顺利获得开采证,是与朱娅菲的牵线分不开的。鲍玉蓉从朱娅菲的口中也多少知道一些官场的潜规则,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但愿她不当替罪羊就好。
  不知是逢上了“多事之秋”,还是真的应了谷越那句“毁坏山脉会招来报应”的毒咒,联营煤矿矿难发生不久,顾方平位于鹰嘴崖的石料场又发生了严重的山体崩塌滑坡,一人致死,十多人受伤。保险公司的理赔金额远不够死伤家属的要求,顾方平倾尽积蓄,多方借贷筹集现金,积极协商赔偿,最终得到死伤家属的谅解,方才避免了陷入官司之中。顾方平彻底放弃了石料厂矿石的开采,将开采权转让给了他人,夫妻二人一同南下重新寻找发展的机遇。
  矿山石料场的变故,让“宏远”水泥厂的生产也受到了严重的影响,水泥厂不得不紧急向临县矿区求购矿石,以解燃眉之急。周边矿区老板借机抬高矿石价格,加大了“宏远”水泥厂的生产成本,使其失去了市场价格竞争的优势,对于举步维艰的“宏远”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钱凤臣不得不紧急召开董事会议,研究对应措施。
  在停车场里董事们的轿车群中,黑子意外地看到了一辆眼熟的银白色的奔驰小轿车,他想起了在楚江市遇到的那场车祸。此时,如果黑子手中拿的不是饭盒而是一枚炸弹,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扔进车内。黑子恨这辆轿车的主人,他坚信自己的判断没错,却苦于没有澄清事实真相的证据。
  董事会开了一个上午,当曹副县长走出办公大楼时,董事长钱凤臣满脸沉重,忧心忡忡地跟在后面。曹岩低声和钱凤臣说了些什么,然后钻进那辆银白色奔驰轿车悄然离去。这时,离此不远的地方有一双饱含怨毒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这一切。
  满身尘垢的黑子躲在一辆满载矿石的重型翻斗车后面,紧握铁锹的双手微微颤抖。当曹岩出现的那一刻,黑子真想冲过去和他拼命,但他想到了母亲和儿子,想到了媳妇鲍玉蓉,最终他还是胆怯了,退缩了。黑子将铁锹狠狠地摔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蹲下去,绝望地痛哭起来。
  汽车的喇叭声并没有引起神智恍惚的黑子的警觉,他只觉得一阵巨大的陨石雨从天而降,伴随着一阵惊呼声,他被深深地淹没在陨石堆里……
  
  当黑子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正是欲舍他而去的媳妇那张熟悉的面孔和她怀抱里的孩子。在他昏迷的几天几夜里,守在床前的鲍玉蓉一直是以泪洗面。楚江市警方调查结果排除了黑子吸毒嫖娼的嫌疑,这让鲍玉蓉在打开心结的同时,深深地感到愧疚和悔恨。看到黑子苏醒过来,鲍玉蓉悲喜交加,她一边呼唤黑子的名字,一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黑子缠满纱条的头,喜极而泣的泪珠滴落在怀里熟睡的孩子的小脸蛋上。
  鲍玉蓉将警方的结论告诉了黑子,说,我错怪了你,可别往心里去!安心养好伤,咱一家人以后好好过日子。无法言语的黑子微微点头,那双露在纱条缝隙中的眼睛流露出欣慰和感激的目光。
  
                                                                                                  十一
  
  黑子在医院躺了几个月,虽说捡回了一条命,却丢掉了半条腿。带着“宏远”给他的伤残赔偿金和一副不锈钢的双拐,黑子又回到了自己的家。在黑子住院的这段时间里,鲍玉蓉将婆婆从老屋接回了新居,自己来回在医院、家里和营销部之间,人显得憔悴了许多。婆婆见儿媳妇累得够呛,心里又疼又急,只怨自己老又不死,不仅帮不上儿媳的忙,还要拖累伢们。鲍玉蓉安慰婆婆说,您老别担心,志武虽说腿残了却年轻力壮,天无绝人之路,有他在咱家就有希望。黑子见媳妇这样,感动地直落泪。
  
  一天夜晚,已是夜深人静,忽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鲍玉蓉惊醒。黑暗中,鲍玉蓉伸手摸索着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耳边传来朱娅菲低沉嘶哑的声音。鲍玉蓉问,深更半夜了打什么电话?朱娅菲告诉鲍玉蓉,明天我就要离开柏山县,或许咱俩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鲍玉蓉一骨碌爬起来打开壁灯,将嘴凑近电话放低声音说,娅菲你别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唉!你不知道这次曹岩把我害得有多苦!我他妈的都快崩溃了,朱娅菲凄楚地说。
  原来,在岩峰镇发生的矿难事故调查中,被查出官商勾结的重大弊案。柏山县的个别政府官员和部门要员无视党纪国法,为不具备安全开采条件的联营煤矿大开绿灯,暗中入股参与矿山开采,获取暴利,导致矿难发生。涉案人员先后被予以党纪政纪处分或移交司法机关依法惩处,副县长曹岩涉嫌受贿、渎职被双规,朱娅菲也受牵连被开除公职。
  我冤啊!朱娅菲说,曹岩暗里用我的身份证开设银行账户储存巨款,我根本就不知情,好在曹岩没想拉我垫背,如实交待了罪行,把我解放了出来。丢了公职我倒不在乎,只是老爸气病了,扬言朱家没我这个女儿,我现在是有家不能回。
  鲍玉蓉担心地问道,你打算离开柏山县后到哪儿去?朱娅菲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走就走得远远的,我打算去西藏。
  你是昏了头吧?你想去西藏当女喇嘛呀?神州大地那么广阔,去哪儿不好?鲍玉蓉叫起来。
  我的叔父在西藏经营房地产,老早就要我辞职去他那儿帮他,现在这样了也只好去投奔他咯。朱娅菲此时的心情好像好了些,人生没有迈不过的坎,何况朱娅菲是个极有个性的女人。
  鲍玉蓉还是想劝她不要去西藏,一个单身女子孤身寡人到那天远地远之处,总是有些玄乎。朱娅菲说,这点你尽管放心,我朱娅菲从不放单独行。得了吧!谁能在这种情况下傻里吧唧地追随你?鲍玉蓉问道。电话里传来朱娅菲得意的笑声,是流云,一个丢不掉的大傻子!
  鲍玉蓉真的不敢相信,怎么会是流云?朱娅菲告诉她,流云自从与妻子离婚后,一直处于情感的低谷。前不久,流云因固执地坚持对“宏远”水泥厂污染检测报告及造成污染事实的认定,使得局里周边协调工作陷于被动,被免去了科长职务,调换了岗位。这次流云得知朱娅菲要去西藏,便毅然辞去了公职追随前往。患难之中见真情,朱娅菲被深深感动。流云的林园设计专业,让朱娅菲的叔父喜出望外,房地产开发正需要这样的人才,所以他俩水到渠成,成就了了一段原本早就应该拥有的姻缘。
  鲍玉蓉松了口气,有流云同行她就放心了。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她俩换个地方和环境,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鲍玉蓉在电话里祝福朱娅菲和流云,叮嘱她到了西藏别忘了来电话。朱娅菲也要鲍玉蓉遇事想开些,不要太苦了自己。最后朱娅菲再三交待鲍玉蓉,一定要转达她对黑子的歉意和忏悔。
  鲍玉蓉回味着朱娅菲的话,难道黑子与朱娅菲之间曾有过什么过结?放下电话,鲍玉蓉满脸疑惑地转头看了看身旁的丈夫,只见他双手枕在脑后,瞪着一双大眼凝视着天花板,脸上的神情有些怪异。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黑子有如此深沉冷峻的表情,鲍玉蓉没敢打扰黑子,关掉壁灯,卧室里再度陷入黑暗之中。
  听着鲍玉蓉熟睡中发出的细细的鼻息声,一向落枕鼾响的黑子却无法入眠。刚才媳妇与朱娅菲的交谈,他都听得一清二楚。他本来对曹岩和朱娅菲怀有满腹的怨恨,可是当他听到他们被人唾弃的下场,尤其是朱娅菲的道歉时,愤懑和怨恨顿时化为一缕轻烟散去。人生总是难测,人啦,太卑微,太渺小,太可怜了!黑子决定将那无人知道的孽债一笔勾销,他不想让媳妇知道这一切,因为鲍玉蓉把她和朱娅菲的情谊看得格外珍贵,他不愿让媳妇那颗善良的心由此受到伤害。
  
  
                                                                                                     十二
  
  晃眼间又过去了半年,清溪河畔的新柳早已叶茂成荫。鲍玉蓉看起来十分坚强,家庭的意外变故不仅没有将她击垮,反而激起了她自强不息的勇气和潜力。她把营销部和自己的家都同样打理得有声有色,让同事和亲友们无不被她所感动。
  然而,只有黑子才知道鲍玉蓉内心的苦楚,有好几次深夜里,他都看见鲍玉蓉在悄悄地抽泣。自从自己受伤后,黑子发现自己胯间那活儿像没了魂儿似的,从来没有勃起过。这一年里自然也就没了夫妻生活。黑子也曾努力过,可怎么也争不了那口气,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得了疝气的时候。黑子的话越来越少了,人也蔫蔫的抬不起头来。
  鲍玉蓉装着没在意,一回到家里就无事找事做,忙个不停,直到晚上黑子睡着了她才上床。终于有天夜里,黑子从身后紧紧地搂住侧身躺在身边的媳妇,低声地痛哭起来。鲍玉蓉一动不动地望着床头柜上那个嵌有俩人结婚照的镜框,默默地流着泪。过了好久,鲍玉蓉偷偷用枕巾擦干泪水,慢慢转过身来,将黑子搂在怀里,对着黑子说,你别这样!等过些时咱俩到省城医院去看专家,现在医学多发达,这点小病你还怕治不了?
  五一黄金周,营销服务部放全假,大多数同事利用节假日拜访客户去了。鲍玉蓉陪伴黑子一同来到省城同济医院看男科,顺便咨询安装假肢的事宜。医院检查结果让夫妻俩感到很庆幸,黑子男性功能一切正常,不能正常房事的原因还是黑子心理障碍的问题,只要解决了心理问题就能恢复性生活。假肢安装事宜咨询也很顺利,只是得知安装费用不菲,稍好点的都要上万元。由于买房子还欠下一笔债务,黑子坚持要过段时间再说,鲍玉蓉拗不过他,只好先回去再想办法。
  回到小镇,鲍玉蓉的营销服务部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业绩冲刺,体力和精力的疲惫让鲍玉蓉淡化了生理欲求,也忽略了黑子的感受。黑子是个自尊心极强而又疑心很重的人,省城医院的检查结果,压根就没能让他消除心中的忧虑,“心理障碍”的诊断反倒加剧了他心中的恐惧和不安,“心理障碍”不也是一种疾病?而且是一种“无药可救”的疾病,黑子害怕了,眼前浮现出街头巷尾那些蓬头垢面的精神病人。
  残腿失脚、下岗无业、阳痿无能、靠老婆养家……这一切构成心魔,时时纠缠着黑子,使他渐渐地由自卑发展到自暴自弃。
  
  一天下午下班回来,鲍玉蓉发现精神萎靡的黑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坐在沙发上拼命地抽着香烟。缭绕的烟雾中,黑子那双大眼睛里流露出极其复杂的眼神,绝望、茫然、迷离……鲍玉蓉心头一惊,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坐在黑子的身边,从黑子手中抽出快要烧到手指的烟蒂,用手轻轻抚摸黑子的头说,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黑子也不言语,闭上双眼靠在沙发上,两滴泪水从眼角滚下来。
  鲍玉蓉突然看到地板上散落着一些颗粒很小的白色药丸,一个不起眼的小塑料瓶倒在茶几的下边,她弯身拾起来一看,是安眠药!鲍玉蓉的心顿时像被撕裂开一般的疼痛,她转身狠狠地扇了黑子两个耳光,发疯似地吼叫起来。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难道连活着的勇气都没有?你对得起你老娘、对得起你妻儿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寻死寻活的?不就是怕人看扁你吗?残疾人又怎么啦?残疾人照样能活出个人样来。你想一死百了?那好啊,你把安眠药放在饭锅里,咱一家老小都跟着你去死,免得为你牵肠挂肚,撕心裂肺。
  带着孙子的婆婆听到媳妇的哭叫声,急忙跑进来,当她问明真相后惊恐得几乎昏倒过去。不懂事的孩子看到妈妈和奶奶都在哭,也跟着哭喊起来。
  此情此景让黑子再也按捺不住了,一磕膝跪在地板上,双手抱头伏在地上痛哭。
  一家人在不安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夜……
  
  第二天一清早,鲍玉蓉便离开了家,直到晚上九、十点钟才回来。满脸倦意的鲍玉蓉向全家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她已辞掉了保险营销服务部的工作,回家和黑子一起重新创业。
  
  一个月后。
  一个雨过天晴的早晨。多日不见的阳光穿透天空中那片灰色的云层,给岩峰镇染上一层绚丽的色彩。
  在一阵阵鞭炮声中,“黑哥酒家”在清溪河畔的饮食街上开张大吉,炫目的招牌高高悬挂在鲍玉蓉娘家那间店面的门顶上……。
  
  
  
  

艾立新 发表于 2012-6-24 23:31:20

  时代的纠结
  
  ——评《天空那片灰色的云》
  
  郑令琼
  
  我们这个时代,正处在发展的快车道上,各种矛盾错综复杂,纠结缠绕。小说《天空那片灰色的云》就是紧扣时代脉搏的现实主义之作,它揭示了中国当代社会多样化的矛盾纠结,带给读者以深沉的思考。
  
                                                                                               一
  
  工业经济与环境污染,几乎是一对孪生兄弟,很难完全分割开来。《天空那片灰色的云》以这一矛盾为主线,将工业发展与环境污染这一社会问题呈现给读者,并以此为轴心,揭示了多种多样的社会矛盾。作品以老的水泥厂被炸掉,新型环保水泥厂“宏远”代之而生,拉开了本文各种纠结的序幕。本来,废掉老厂、建立新厂,是适应国家环保政策的科学举措,可出人意料的是,它不仅没有完好地解决旧矛盾,反而造成了许多新矛盾。环境污染问题依然存在,企业与当地居民之间的矛盾更加突出,加上官商勾结,贪腐分子暗中作祟,加剧了矛盾的多样性和复杂化。
  作品开头就告诉读者:宏远水泥厂,“是柏山县引资数亿的创税项目,也是这些下岗工人们翘首以待寄予获得重新就业希望的地方”,县委县政府对其重视是理所当然的。尽管“水泥厂与村组里近百户人家的距离太近,机器运转产生的噪音肆无忌惮地骚扰周边的人们。好在多数人家都有人被安置在厂子里上班,听惯了也就无所谓了。耳朵可以用棉球塞住,可肚子呢?没地方做事哪来的钱粮?看你是顾耳朵还是顾肚子!”当地人进厂就业,解决了生存问题,黑子也在妻子的活动下成了厂里的一名安监员。由此看来,水泥厂对于本地民生确实发挥了不可忽视的积极作用。
  但是,噪音和烟尘污染,对于当地人来说,心有怨气是必然的,尤其是那些未能进厂上班或直接受益的居民,表示抗议、要求赔偿,是现代社会中每个公民正当的权利诉求,这种情况在全国各地屡有发生。只是,解决这个问题没法简单化:政府要培植税源,企业要争取盈利,公民要健康生活,其中的矛盾很难一下子调和。所以,地方政府对环境污染问题,有时采取容忍的态度。小说中,做事认真的流云欲坚持原则,却使得局里周边协调工作陷于被动,被免去了科长职务,调换了岗位,正是地方政府复杂心态的反映。当经济发展对于其它方面造成或多或少的不利影响时,地方政府考虑更多的是发展经济,是财政收入,所以,对部分人的利益损失无法顾及,对上访态度坚决的,只能尽力协调。退伍军人谷越宣传环保知识,本来无可厚非,可是面对政府保护支持的宏远水泥厂,他形单影只,力量显得何其薄弱。黑子那句“让他失业看看”,代表了多数人的心理。生存与环保比较起来,生存是第一位的,这也是政府决策时要考虑的首要因素,财政收入、人均收入、就业率等等,都是考量政府政绩的硬指标。围绕宏远所产生的种种矛盾,是当前社会无法回避的问题。虽然作家不可能为这一复杂的社会问题开出良方,但是,作品触及了社会的本质,具有积极的认识作用,仅此,也是极其可贵的。
  
                                                                                            二
  
  鲍玉蓉是小说的主人公,她与丈夫黑子是宏远发展史上种种矛盾的见证人,目睹了各种矛盾中双方的作为和命运。在小说的情节发展中,宏远带给他们一家的利与害是并存的:黑子在厂里上了班,解决了生存问题,后来却在厂里受了伤;污染又让婆婆患了气喘病,鲍玉蓉也罹患了肾结石。所以,他们对宏远有爱也有恨:因为爱,所以进了这家工厂;因为恨,最终离开了宏远。
  小说通过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塑造了鲍玉蓉这个集传统美德与时代精神于一体的平凡女性的杰出代表。她只是一名普通的保险业务员,但在工作中她却是个强者,她之所以成为柳雅慧的接替者,靠的是高于他人的业绩。她没有福气做一个专职太太,必须顽强打拼,所承受的精神压力比丈夫黑子要大得多:她要努力工作,挣钱养家,让家人生活得体面;在工作中,还要得体地应对有些男人的不善之意,巧妙回避或婉拒,以便保住即将到手的业务签单。她工作热情,待人真诚,精明能干。她帮商人们活动的目的,在于发展自己的保险业务,拿下一笔笔大额的保单,从而获得不菲的佣金。她与朱娅菲保持密切联系,不仅出于同学之间的真挚感情,更是为了谋求自己的利益,黑子能够进厂,浙商沙锦昌的煤矿获准开办,都是鲍玉蓉通过朱娅菲促成的。在小说中,鲍玉蓉是一个同行姐妹亲近、同学朋友喜欢、客户人人买账的职业女性,虽然她并非大富大贵,岗位普通而平凡,可是她所表现出来的人格魅力,不能不令人佩服。
  在家庭中,鲍玉蓉始终掌握着进退取舍的决定权。她之所以成为家庭的主角,不是靠娘家有什么后台,也不是靠横蛮霸道,而是靠她对家庭的贡献。她的收入远远大于丈夫,社会活动能量更是黑子望尘莫及,所以,她顺理成章地成为家庭的“一把手”,对家庭中重大事情的抉择做出最后的决断。让黑子进厂上班,自己怀孕后搬家到镇上,辞掉保险业的工作开办“黑哥酒家”,鲍玉蓉几乎就是一人说了算。因为她贤淑精明,家里人已经习惯于听从她的安排,丈夫爱她,婆婆疼她,就连所有的亲戚朋友也都喜欢她,乐意为她的事帮忙。
  难能可贵的是,鲍玉蓉没有在家中居功而骄,对丈夫、对婆婆都表现出传统女性的美德。为了让丈夫不至于因下岗而颓废,她给丈夫活动出工作岗位;面对有些男人的非分之想,她从不放纵自己的感情。她会下厨做出许多可口的菜肴,也会处理各种不同的人际关系。她生性善良,为被打的退伍军人谷越垫付了医药费,哪怕谷越对她给投资本地的商人们颇为不满;知道婆婆气喘病犯了,她立即让黑子送婆婆去医院看医生。她对丈夫是否对她忠贞也很在意,听说了丈夫嫖娼便提出离婚,而得知丈夫被栽赃以后,又柔情似水。她是家庭的主心骨,全家之所以能够和和睦睦,源于她孝顺婆婆、坚守妇德、疼爱丈夫的美德。在鲍玉蓉身上,工作中的强者和家庭中的贤妇完好地统一起来,对当代社会盛行的“女强人难有和谐的家庭生活”论调,是一种有力的反驳。
  
                                                                                                三
  
  多线发展而脉络清晰,小说的结构安排极其严谨,颇具艺术功力。
  作品以鲍玉蓉的生活经历为主线,从黑子与她跑保险而拌嘴开始,写了鲍玉蓉为黑子活动去水泥厂上班、接替柳雅慧担任保险营销部经理、为来自温州的沙锦昌找朱娅菲联系曹副县长、得知自己怀孕后决定搬到镇上去住、生了“旺儿”请客“炒粥”……直至辞掉保险业的工作,与已成残疾的黑子开办“黑哥酒家”。经过这条主线,作品完成了对鲍玉蓉这个人物形象的塑造,写出了当代社会工业经济对人们生活的影响。作品将工业发展带来的好处与弊端都呈现在读者面前,引发读者对时代发展中矛盾交织现象的思考。
  朱娅菲的人生经历,是作品的一条暗线。通过这条暗线,小说把鲍玉蓉、流云等人的生活有机地糅合起来,成为互相关联、遥相呼应的一个完整篇章。尤其是朱娅菲与曹副县长的特殊关系,为小说的情节发展奠定了基础。小说对曹副县长着墨不多,可是,通过楚江市撞死孕妇时和水泥厂董事会召开会议期间的那辆银白色轿车,曹副县长蓄意诬陷黑子嫖娼、入股水泥厂为厂里的环境污染撑起保护伞,以及接受客商贿赂违规审批的种种腐败行为,不难被读者看出。外显的主线与隐蔽着的暗线在文中水乳交融,推动着故事情节极其自然地向高潮和结局发展。
  小说在情节的编织上细针密线,照应十分严密。经历过情节的发展,谷越被打,黑子致残,煤矿死人,石料厂滑坡,每桩事情都有了个交代,这些结果是违背科学发展观轻率决策的苦果,更是曹副县长之类的贪腐分子暗中作祟的恶果。作品近结束时,写了曹副县长等官员被双规、朱娅菲被开除公职,不仅在结构上完成了情节的叙述,而且在主题上彰显了“恶有恶报”的社会公平原则,让读者看到了惩治贪腐的社会正义。而流云因固守环保原则被免职后,毅然辞去公职追随早先的恋人朱娅菲去西藏创业,则映射出当代社会政府管理部门“戴着镣铐跳舞”的无奈——事实上,由于矛盾的多重性,许多部门在解决矛盾时,确实需要创造和等待时机,在长远利益和眼前利益、多数人利益与少数人利益的权衡上,政府有政府的难处,这一点,流云与他的上级,各有其理,谁都没有错。流云的遭遇孰是孰非,只能留待读者自己去评说。
  通过严密地结构安排和完整的故事情节,《天空那片灰色的云》深刻揭示了现实社会工业经济进程中的复杂矛盾,成功塑造了适应时代发展的平凡女性形象。作品将夫妇之间、官民之间、工业经济与环境污染之间、匡守正义与弄权腐败之间等众多纠结,在二万余字的篇幅中有序展开,表现出对当代社会经济发展进程的严肃思考。如果本文能引发更多读者对当代社会的理性思辩,本文的发表就功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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