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临终
父 亲 临 终2008年的除夕将近。长年在省城工作，也就早早的盼着在春节期间与家人一聚。
腊月二十二的晚上，我正在宿舍看电视，小弟突然发来一条短信说，小哥，幺爹已经几天没吃，中风复发了(因为父亲排行老幺,所以平时我们都称呼父亲为幺爹)。从接到这条短信开始，我就心里不安，又接着给小弟发了几条短信，要弟弟多费些心，说我腊月二十六才放假，小弟说不要紧，大哥天天在，三哥明天回。听了小弟这话，心里方才安稳了些。
挨到腊月二十六，好不容易公司吃过了团年饭，就匆忙地往家赶，回到县城自己的小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钟，等我带着妻回到老家王家桥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七的下午了。
推开堂屋虚掩的大门，走进后堂，是一个铸铁的火炉，母亲、大哥和侄儿兵兵、大妹、大妹夫和外甥捷捷等围坐在一起烤火，见到我就都一起站起来。母亲声音颤颤地问，老二回来了？我笑笑说，是我，妈，幺爹怎么样了?母亲就推开了后堂左边的一扇门，那是父亲的的卧室。
父亲曲卷在那张老式的木床上，身上盖着两床棉被，偶尔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父亲看上去脸上已经是皮包骨头，头发花白、两眼浑浊，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神彩，两扇蚊帐被卷上了床顶，一条刚输过液的一次性输液管在床头晃荡着。
爷爷，您看看这是哪个来了？母亲俯下身，轻轻地向父亲问道。父亲将一双浑浊的老眼慢慢转向我，嘴里含混不清地说，老三，老三。母亲说这是老二，您天天盼老二的，这里老二回来了！父亲眼珠盯了我一会，又含混不清地说，洗澡，洗澡！母亲在旁边解释说，你幺爹天天望你回来给他洗澡呢。原来父亲中风后行动不便，右边手脚都已经没有了力气，除了吃饭洗脸之外，自己已经没有了洗澡的力气，只有我每次回家，才帮父亲洗一次澡。
说洗就洗，趁天色还早，气温还不是很低，母亲在父亲床前生起一盆炭火，我打来一盆热水，叫大哥给我帮忙绞热毛巾，从头到脚给父亲洗了一遍，父亲就象一个听话的孩子，任我们摆布着，一付很享受的样子。洗完澡，父亲就沉沉地睡去了，我拿过一把木制的靠背椅在父亲床前坐下，听母亲讲起父亲发病的经过。
母亲说，本来，最近一段时间，父亲身体已经大有好转，饮食也正常，并能在屋内屋外活动了。在一个月前，我儿子到美国读书之前，和他妈妈回老家去看爷爷，当时父亲身体还很好，正在屋外收拾柴火，儿子掏出两百元给爷爷，并说爷爷，您要挺住，等我到美国读完了书，到时就会赚很多的钱来给你用，让您享享福，爷爷听了孙子的话还很是高兴了几天。但没有想到到了腊月十九那天，父亲坐在门外晒太阳，可能受到了风寒，到了晚上就开始浑身疼痛，第二天开始就吃不下饭，只能靠输一些能量来维持。医生说父亲已经不行了，怕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听了母亲的话，我黯然无语。只有默默地给父亲拉了拉被角。回想父亲的一生也是充满了坎坷的一生。父亲幼年家贫，小小年纪就出门跟人学裁缝手艺，刚要出师了，又逢内战，几次被国民党军队拉壮丁，后来在襄樊战役中投入人民解放军，全国解放后复员回到家乡，仍然从事缝纫职业，后担任某服装厂厂长一职达十余年，在文革中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迫害，并强迫他退出担任厂长期间每月所发的职务津贴30元。那段时间应该是父亲最难过的日子了。家中有好几张嘴等着吃饭，厂里每月要扣他30元的工资，对于每月只有几十元工资的父亲来说，负担是何其的沉重，但父亲在母亲的支持下，硬是挺了过来。文革结束后，父亲又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来就退职回家自己开了一间缝纫店，支撑起全家人的生活重担。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做儿女的都慢慢长大，大哥接过了父亲的手艺，我进入县灯泡厂工作，三弟进入县棉纺厂工作，两个妹妹也先后进入县棉纺厂工作，后又调入县城，最小的弟弟也进入县机械厂工作。在当时计划经济时代，这几家厂子都是县里最好的企业。
然而随着儿女们的长大成人和孙辈们的降生，父亲也渐渐老去，开始生病，慢慢了失去了工作能力，先是一场心脏病折磨得父亲死去活来，后来又是一次中风，让父亲得了偏瘫，有半边身子不能身由活动，只能整天坐在家里看看电视，生活上除了吃饭可以自己慢慢动手外，其余都得靠人帮忙，这既苦了他自己，也苦了与他相依为命的母亲。因为这个时候，随着市场经济的不断推进，儿女们所在的国有企业都已纷纷倒闭或者改制，儿女们都外出打工谋生，无瑕顾及老人，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能回家看望一下父母双亲。
起来，起来！父亲刚睡了一会儿就醒了，又在床上不断地呻吟着要坐起来。我赶紧走过去要帮父亲。大哥忙说，不能这样，我来教你！大哥走过来，掀起棉被，先将父亲的双脚移到
床沿外，然后用力将父亲的上身搂着抱起来，再用一床棉被抵着父亲的后背，将另一床棉被搭在父亲的胸前，以免着凉。父亲刚坐稳，就又叫道，睡，睡！于是我们两人就又将父亲放下，让他平躺在床上。翻身，翻！父亲刚睡了一二十分钟，就又要翻身。我问大哥，幺爹每天都这样吗?大哥说，每天都这样，最多睡一二十分钟，然后就是呻吟，要喝水。我问还能吃饭吗？大哥说，吃不进，弄了很多东西，干的稀的都试了，就是咽不下，每天只能靠输液维持。
正在说着，父亲又叫着要翻身了，于是我们又开始帮父亲翻身。抱起、躺下、再抱起、再躺下，每隔二三十分钟往他嘴里喂一丝丝水，就这样周而复始的过程中，一晃就过去了三个夜晚，兄弟四人，按母亲的安排，老三负责做饭，安排生活，其余三兄弟轮流值班守夜陪着父亲。后来大妹夫也加入到陪护中来。
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父亲的病势也越来越沉重，已经不能说话，呻吟声音也起来越小，医生输液已经输不进去了，但父亲还是顽强地拿双眼盯着那吊在空中的液体看，大概还是想输液吧。中午吃团年饭的时候，一大家人都坐上了饭桌，一看，就差母亲一人，我到父亲房间去叫母亲，只见父亲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在空中挥舞着，半天，才抓住了母亲的手，接着就是拉着母亲的手往自己身上按，大概是舍不得离开母亲吧！母亲呐呐地说，您别担心，孩子们都在呢，等过了年，弄您到大医院去看看就好了。父亲哼哼着，两边眼角里就流下泪来，母亲掏出手巾给父亲擦了擦泪，接着就蹲在火炉边泣不成声了。
吃饭的时候，小妹妹从云南昆明打来电话，向母亲问安，并问父亲的病情怎么样了？母亲哽咽着说，你幺爹他好着呢。妹妹听出母亲语气不对，就哭着说，妈，我听你说话声音不对，你可别骗我啊，母亲止住哭腔说，我没骗你，你幺爹他直的没事呢。妹妹这才挂了电话。
一年一度的春节晚会开始的时候，一大家人都围在后堂的火炉边，一边守着父亲，一边看电视。为了不吵着父亲，只留了我和母亲两人守在父亲床前。母亲说你也去看看晚会吧，我说以后看的时候多着呢。就这样默默地守着父亲、看着父亲在痛苦中煎熬。
除夕的最后时光到来，门外响起了送岁的鞭炮声，也许是受了鞭炮声的刺激，父亲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有痰在喉咙里咕咙作响。父亲突然两眼放光，两眼盯着我和母亲，眼中放射出一种非常柔和的光芒，我为了应和父亲，就一手拉着父亲的手,另一只手在父亲脸上摩挲着,轻柔地问父亲,您要喝水吗?父亲不知是听不见还是没有了说话的力气,轻轻地看着我,一言不发,只有几滴昏浊的老泪从眼眶中滑落。父亲看了一会，也许是累了，眼神就慢慢的暗淡了下去，我也顺热将父亲露在外面的左手塞回被窝里。
这时，大哥的岳父过来看望父亲，当他看到父亲呼吸急促的样子，就说，亲家怕是过不了今晚了，还是早点做好准备吧，就又问寿衣等类身后物件都备好了没有，当听母亲说都准备好了以后，老人家就吩咐在在火炉的后堂搭了一块门板，又铺上了棉絮和床单，然后说，还是把你父亲抱到这上面来吧，省得人走了还去折腾他。母亲就走到父亲床前说，爷爷，你不是喜欢看电视吗？孩子们想把你抬到后堂里去看电视！父亲就随着母亲的话音哼了一声。我一想火炉里虽然有火，但父亲还是睡在床上比较暖和，就说先别弄过去吧，外面冷怕幺爹受不了，有我在这守着，万一幺爹不行了，我赶紧把他抱过去也来得及呢，母亲想想也是，就没再坚持。
春节晚会结束后，小弟进来摸了摸父亲的脉搏说,看样子幺爹今晚不一定会离开我们,还是分班休息一下吧。于是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实行换班制，我和大哥一班，今晚值班，三弟和小弟明晚值班，其他人先去睡觉。于是父亲床前就只留下了我和大哥两人，大哥说你先在旁边的铺上躺一会儿，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叫你起来换班，我想想接连几夜没睡，就同意了大哥的提议，脱下棉衣就在父亲身边临时搭起的床铺上躺下了。
就在我刚刚迷迷糊糊睡着之际，突然听到大嫂大声音说道，唉呀，你快喊喊，幺爹好象不行了!我闻声跳起，扑到父亲床前，父亲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我赶紧双手从父亲腋下一抄，把父亲抱离床沿，大哥也跟着抱起父亲的双脚，一起将父亲抬到了后堂屋的床铺上，放下父亲我抬腕看看手表，分钟指向零点五十四分，父亲走了，我们亲爱的父亲走完了他八十三年的人生岁月。
接着门外传来剧烈的鞭炮声，是三弟在门外点燃了为父亲送行的鞭炮！仿佛在说，父亲，您一路走好！
[ 本帖最后由 江南雨 于 2009-2-14 09:57 编辑 ] 生老病死，无可抗拒！
唉！一路走好！！ 父亲!是伟大的!
儿子!是孝敬的!
愿楼主的父亲安息! 原帖由 享受寂寞 于 2009-2-7 15:55 发表 http://www.songziren.com/bbs/images/common/back.gif
生老病死，无可抗拒！
唉！一路走好！！
谢谢享受寂寞朋友！ 原帖由 彬彬有礼 于 2009-2-7 15:58 发表 http://www.songziren.com/bbs/images/common/back.gif
父亲!是伟大的!
儿子!是孝敬的!
愿楼主的父亲安息!
谢谢彬彬有礼朋友，江南这里有还礼了！ 与你写父亲的诗歌相比,我更喜欢这些朴素的文字，真实\真挚,给父亲洗澡、给父亲翻身，陪他度除夕，让他在弥留之际，得到了孩子们的临终关怀。他是有福的。 感动............ 楼主的文章很感人,读得我眼泪都在打转 老人虽远走了,但儿女们的孝心会让老人家很欣慰的
感动
能陪在父亲身边,送他最后一程也是一种安慰!文章真实感人. 原帖由 磐石 于 2009-2-10 11:16 发表 http://www.songziren.com/bbs/images/common/back.gif与你写父亲的诗歌相比,我更喜欢这些朴素的文字，真实\真挚,给父亲洗澡、给父亲翻身，陪他度除夕，让他在弥留之际，得到了孩子们的临终关怀。他是有福的。
谢谢磐石君的光临与点评！ 原帖由 李向士官 于 2009-2-10 11:46 发表 http://www.songziren.com/bbs/images/common/back.gif
感动............
谢谢光临！ 原帖由 深爱伤心 于 2009-2-10 12:30 发表 http://www.songziren.com/bbs/images/common/back.gif
楼主的文章很感人,读得我眼泪都在打转
谢谢深爱伤心朋友阅读，父母之爱永远都能感动后人。 原帖由 广州老胡 于 2009-2-10 12:43 发表 http://www.songziren.com/bbs/images/common/back.gif
老人虽远走了,但儿女们的孝心会让老人家很欣慰的
谢谢老胡朋友！ 原帖由 今夜月亮哭了 于 2009-2-10 12:45 发表 http://www.songziren.com/bbs/images/common/back.gif
能陪在父亲身边,送他最后一程也是一种安慰!文章真实感人.
是啊！父亲真能选时间，要不是春节，儿女们哪有到得这么全呢！谢谢“今夜月亮哭了”朋友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