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家杀年猪
那天早晨的天气，我记不太清楚了，似乎有些灰蒙蒙的样子，又好象有一丝太阳。头天晚上玩到鸡叫才睡，夜里睡得很死，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大亮。刚一睁眼，就看见那只被大花猫咬断尾巴的大老鼠，正款款地从房梁上经过，窜起的灰尘如雨丝一样飘飘洒洒。山墙上的窗台上，两只麻雀正亲热地蹦来跳去。我猫着腰，屏住气，从床头拿过书包里的弹弓，装上纸折的弹子，正要射，只听房门呀地一声响，姐在那边就大呼小叫起来：“小山子，你真不懂事，今天家里这么大的事，你不早点起来帮忙，还在那里玩弹弓！快些起来，要不然我可要来掀你被窝了！”
我赶紧穿上衣服，往门外跑。倒不是怕姐，而是想起了昨天睡觉之前母亲交待的任务：“早点睡吧小山子，明天家里有客人，早上你早点起来，去接启炳伯来帮忙杀猪。”启炳伯是我们王家桥一带方园十里最有名的杀猪佬，我们家每年的年猪都是他给杀的。
一进腊月，天就阴冷阴冷的，太阳总是灰蒙蒙的，没有一点精神。风很细，顺着裤脚和领口往里钻。我学着大人的样子把双手套在袖口里面，正低着脑壳佝着腰在山路上走呢，那边一声熟悉的“小山子”的叫声传过来，我一抬头，不由得开心的笑了，是启炳伯呢，他一定是等不急了，自己来了，还带着一个徒弟呢。他每年都来给我家杀猪，我们已经很熟悉了。这不，隔老远就在叫我呢。他的个子很有些高大，胖乎乎的园脸上永远堆着笑，一件黑色的对襟棉袄上，很职业地系着一条沾满血腥与油污的皮围裙，脚穿一双齐膝的高腰雨靴，看上去很威武的样子。“启炳伯！”我低低地叫了一声，然后就一边嘿嘿地傻笑着，一边赶忙接过了他那有些沉重的装着杀猪工具的竹篮。
家里杀猪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了，门口宽敞的稻场上，两条长凳用稻草并排捆在一起，和杀猪用的腰盆、分肉时用的案板一溜儿摆开，挂肉的的长梯子已经竖在门口堰塘边那棵亭亭如盖的老皂角树下，平时很少用的那张脏兮兮的红木饭桌也被姐姐擦得有些油光水滑的样子，摆在大门口。桌上放着两包“大公鸡”的香烟，一个热水瓶，几只白瓷碗。父亲陪着好几个人都坐在桌子旁边的椅子上聊天，他们是家里请来吃“血猪脑”的。
所谓“血猪脑”就是煮熟了的猪血。我们当地的习俗，每家杀年猪时都要请人吃“血猪脑”，据说一是为了陪杀猪佬，只有热热闹闹陪杀猪佬吃了杀猪饭，明年才会有更大的年猪可杀呢；二呢是请亲戚朋友聚一聚，嚐嚐鲜，一年到头了，走动走动呗。其实猪血有什么好吃的呢，不过是一个请客的由头罢了。
我们家每年请吃“血猪脑”的人比别人要多一些，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家是外来户。我们家是从县城下放下来的，那年城里有个人提出了“我们都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的倡议，于是因为母亲没有工作，我们全家就都下放到农村来了，父亲也只好跟着调到我们下乡附近的小镇工作。为了跟当地人关系弄得近一些，所以每次都借请吃“血猪脑”为由多请一些人到我们家做客，拉拉关系，表示亲近的意思。
我趁放篮子的机会，低头扫了一眼在座的客人，有生产队杨队长，大队李会计，还有我们学校郑校长以及生产队里几个平时能够在公开场合说得上话的“大社员”，都是有些“身份”的人呢。还好，我松了一口气，没有我们班主任李老师。
正在庆幸的时候，没想到偏角屋那边草垛后面转出一个人来，一边走一边系着裤腰带，还没有走到桌子跟前，父亲马上拿起一根烟给他递过来，那人笑着接过烟，边点火边朝我这边张望。唉呀妈呀，那不是李老师吗？我只得赶紧硬着头皮走过去。怯怯地叫了一声李老师。心想今天一定要挨骂了。因为前天放学时我一不小心用弹弓把同班的张聪明，一个外号叫“原始人 ”的同学额头上射了一个大包，到今天还没有消呢。其实那家伙早就该挨揍了，因为他经常会冷不丁地从背后拧一下同学的耳朵或者揪一下女生的辫子，讨厌死了。
没想到李老师居然很大度地对着我笑了，还很亲昵地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说张小山表现不错啊，在家里还能主动帮父母干活，值得表扬呵。我还从来没有和李老师这样亲近过呢，感觉有些不习惯，顿时脸上发热。李老师平时总是黑着一张脸，难得一笑的，同学们背后都暗地里叫他李黑皮。脱离了李老师温暖的手，我赶紧扭身后退，没想到一脚踩到了身后一只正在围着母鸡们转圈的大公鸡，大公鸡吓得惊叫起来，拍着翅膀往旁边小竹林里窜，刚才还在款款踱步的几只母鸡也如临大敌一般“咯咯”地叫着跟着向小竹林逃窜，惊飞起几片干枯的落叶和鸡毛。几个大人见状在我身后发出爽朗的笑声。
启炳伯和大家寒喧了几句，坐下来抽了根烟，用热茶濑了濑口，然后站起来扯开大嗓门喊到：开始吧，来人帮忙！就手从工具篮里拿出两把单刃解剜尖刀、一把宽背大砍刀、一条梃杖在案板上一字摆开，然后手拿一个“丁”字形的铁弯勾，朝猪栏屋里大踏步走去。那猪正嗷嗷地叫着，用嘴把猪食槽往猪栏中间拱，大概还在想着品尝母亲昨天特意给它配制的美食呢。突然见一个高大的汉子弯腰来扯它的耳朵，就预感到不妙，立马向墙角里退宿，两只前腿后倾，两只后腿几乎蹲到了地面，接着发出了绝望的尖叫。就在那猪挣扎着不肯前行的时候，启炳伯早已就势钩住了猪耳朵，在猪屁股上用力拍了一掌，那猪居然象中了魔法一样，跟着启炳伯走出了猪栏。
猪被拖到了那两条捆在一起的长板凳跟前，几个客人一涌而上，有的抄猪尾巴，有提猪腿，一下子就将猪摁倒在长板凳上，猪好象已经没有了尖叫的力气，只是嘴里冒着白沫，“呼哧呼哧”干喘。这时，只见启炳伯抬起左腿抵在猪身上，同时用左手摁住猪下巴用力往上扳着，右手松开拉着猪耳的丁字形弯钩，顺势从案板上操起一把明晃晃的单刃解剜尖刀，先在猪脑门上来回擦了两下，然后对准猪脖子“扑哧”一声剌下去，整个刀身差不多全没入了猪身里，就在刀口拔出的一刹那间，鲜红的猪血喷涌而出，围观的人不由得发出轻轻的喝彩声。
这当口，母亲已经早将一口笨重的洗脚木盆洗干净，放入适量的盐和佐料，然后放在杀猪佬的脚下，准备接猪血做“血猪脑”，并同时在旁边燃起了一堆“香纸”。母亲说它也是一条命呢，给它烧些纸钱，送它投生去吧。盆刚放下，猪血就欢快地涌进了木盆。不大一会儿，脚盆已经差不多接满了猪血，猪的创口也在冒着白泡泡，血差不多已经放完了。母亲呦喝一声，父亲跑过来帮着母亲抬着猪血盆走进灶屋里，将已凝结的猪血用菜刀划成豆腐状的小块，再倒进沸腾的开水锅里，只一会儿，“血猪脑”便开始在锅里“嘟嘟”地散发出一种诱人的香味，约摸几分钟后，“血猪脑”已经起锅，躺在铺了白布的菜篮里，煞是好看。
猪已经完全断气了，接下来就是吹猪了，先在猪后腿上割道口子，再用梃杖顺着猪皮往里捅，猪背，猪肚、猪腿都捅到了之后，就开始吹气，将猪吹成“涨鼓牛”，就象我们小孩子吹的气球那样。吹猪是启炳伯的绝活，吹一头猪只要换三口气，脸不红、心不跳，就可以把一条刚才还是软不拉叽的死猪吹成一条四脚朝天的枯牛呢。猪吹得好，猪皮和肉完全分开，开水一烫，容易刮毛。
猪肉的成色好坏，关键在于放血和吹气，做完这两件事，启炳伯才坐下来抽根烟，喘口气。带来的徒弟就和帮忙的人把猪朝腰盆里扔，浸在开水中，连翻几个身，便挥动刨刀开始迅速刮毛，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倾刻间，雪白的猪身就已经悬挂在皂角树下的木梯上了。
在一柄宽背大砍刀的挥舞下，猪身被迅速分开，猪下水被扔进了水桶里，两扇猪肉抬到了案板上。
“小山子，拿秤来，拿秤来！”
启炳伯一边用抹布揩着猪身，一边叫在旁边看热闹的我。猪肉被挂上了秤杆。“呵呵，不错不错呵，老万，大发大发，有108呢！”启炳伯一边含糊其词的朝我父亲吆喝着。一边顺势割下了猪头。其实，按我们当地杀猪不成文的规矩应该是割下了猪头再秤的，启炳伯一定是看猪太瘦，为了照顾主人的面子呢，连猪头没割就秤了。
过了秤，只一会儿，年猪就在启炳伯手里按着母亲的意思变成了无数小块，给儿女的，邻居的，亲友的，凡是平时给我们家帮了忙，需要意思一下的，母亲都给准备了，虽然到最后我们自己剩下的已经不多，但母亲脸上仍然挂着满足的笑......
[ 本帖最后由 享受寂寞 于 2009-2-18 12:13 编辑 ] 嘿嘿.请我吃猪搞头撒.我第一个来的~~~快盛一碗给我~~ 好像回到了童年一样，楼主有心了 原帖由 男人少费话 于 2009-2-18 09:52 发表 http://www.songziren.com/bbs/images/common/back.gif
嘿嘿.请我吃猪搞头撒.我第一个来的~~~快盛一碗给我~~
应该是请你吃“血猪脑”呢！ 原帖由 ZHANGZHENYA 于 2009-2-18 10:52 发表 http://www.songziren.com/bbs/images/common/back.gif
好像回到了童年一样，楼主有心了
一天一天长大了，那种欢乐早就没了呢？ 写的真好，让人身临其境。
帮你重新排版了，大家看起来可能会不那么吃力哦！ 原帖由 享受寂寞 于 2009-2-18 12:17 发表 http://www.songziren.com/bbs/images/common/back.gif
写的真好，让人身临其境。
帮你重新排版了，大家看起来可能会不那么吃力哦！
谢谢版主帮忙啊！问好了！ 支持原创！希望楼主能给大家带来更多好文 呵呵,我以前以为是吃"杀猪佬",还被大人笑话过呢
很真实的生活场景,简直和我童年的记忆一模一样.同样的题材我也写过,只是没有你写得那么精细,欣赏了
和楼上一样,支持原创！希望楼主能给大家带来更多好文 原帖由 Linux 于 2009-2-18 12:29 发表 http://www.songziren.com/bbs/images/common/back.gif
支持原创！希望楼主能给大家带来更多好文
谢谢支持啊朋友！ 原帖由 磐石 于 2009-2-18 16:58 发表 http://www.songziren.com/bbs/images/common/back.gif
呵呵,我以前以为是吃"杀猪佬",还被大人笑话过呢
很真实的生活场景,简直和我童年的记忆一模一样.同样的题材我也写过,只是没有你写得那么精细,欣赏了
和楼上一样,支持原创！希望楼主能给大家带来更多好文
谢谢磐石君欣赏和支持喔！ 楼主不仅文章写的好，还和您母亲一样有颗感恩的心！ 真的是感觉身临其境，很不错，希望楼主写出更多原创的作品 原帖由 视有若无 于 2009-2-24 12:46 发表 http://www.songziren.com/bbs/images/common/back.gif
楼主不仅文章写的好，还和您母亲一样有颗感恩的心！
谢谢朋友！ 原帖由 Alina 于 2009-2-26 11:57 发表 http://www.songziren.com/bbs/images/common/back.gif
真的是感觉身临其境，很不错，希望楼主写出更多原创的作品
谢谢AIINA朋友美言！
页:
[1]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