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锻炼者
中年人，或者老年人，锻炼的人群里，很少有年轻人。也有，露天的健身器材上偶尔几个年轻人，每样都摸一摸、动一动，游戏似的，也不深究，毫无章法地活动一下。旁边器材上，是一位老人在压腿，抿着嘴，目视远方，一脸的肃穆，显示出锻炼是一件特别严肃的事情，也衬托出年轻人的轻浮。
广场上，另有一些年长者，倒走、大幅度地甩手、夸张地慢跑，或者如京剧碎步急走，其中一位，走几步，就在胸口前捶一下，然后自丹田处打出一个长嗝。锻炼方式虽很纷乱杂陈，但各有各的规律可循，隐隐显出一种秩序。神色统一是目空一切的，近乎于呆滞的，沉浸其中的，像暗处躲了一位法师，隔了老远，遥控指挥的牵线木偶。
广场的开阔处，已踢开一块独立的场子，暂时没有几个人，音响开得震山响，唱词听不太清楚，就是“嘣嚓嘣嚓”的节奏鼓点敲得心里发紧。露天舞场里，有一对开始跳起来了。跳不上几步，便听下来。男的那一个似乎在指点和纠正着什么，然后示范，左手扬高，右手托低，抱虚拟的伴侣，身体抑扬起伏，很是婀娜。也不唯是他，再晚一些，舞场里多是如此好为人师者，一派耳提面命的满足感。
听说露天舞场竟然是要付费的，名目是播放音乐的“电池费”或“电费”之类，也不多，包月15元，单天1元。后来听说，男同志是不收费的。倒不是性别歧视，只不过跳舞的男同志极少，物以稀为贵。另外，把男同志的到来当作了对跳舞集体的莫大精神鼓舞，免费自在情理之中。
夜色黑得端正，广场上热闹正进入高潮。露天舞场几乎晚晚满员，远远望去，像一场神秘的教派聚会。舞步统一，整齐划一，充满了祭拜的仪式感。仔细观察，前排领舞者，腰身更柔软一些，姿势更协调一些，神情更倨傲一些，带了一点炫耀的意思。而身后，是一广场仿佛被洗脑的傻子，随着领舞者的动作，木然地重复着做操一般的舞蹈。
不仅是广场，这城市的每一个空处，超市门前、篮球场、宽绰一些的人行道、小区空地，到处是一片一片的舞蹈队伍。夜色中，每看见城市里的长辈们，像接到某项神秘地指令，集合起来，没有思想地翩翩起舞的时候，我都很震撼。
舞场里，一个年轻人都没有。只有几个小孩子，是跳舞的爷爷奶奶带来的，在舞队的最后面，调皮地模仿舞蹈的步伐，总是踩不到鼓点上，打乱了一些整齐的节奏，才显出队伍中一种不和谐的生动。
下雨天，广场上冷冷清清，我不清楚那一队队没有办法集合的人马，是不是在家里歇得难受？
单位一位前辈，退休前是部门科长，行事谦卑，待人接物有冲淡之气，不沾烟酒，不打牌不唱KTV，在机关里独树一帜。彼此因公接触过几次，隐约感觉其人有超然之风。暗自揣测，无癖无疵之人，非有寄托，难得超然。后得知，该前辈有大癖好——走路。
此走路非彼走路也。我之走路，非万不得已偶尔为之，一贯崇尚“走着不如站着，站着不如坐着，坐着不如躺着”的养生哲学，因平足之故，三两步便作痛苦状。为此，超过1KM的距离，便恨不得拦的士。前辈之走路，行前必更衣、换鞋、携水一瓶、秒表一只，其行走步幅不大，但步律极快，有“急急如律令”之感。早晚一次，雷打不动，围荆州城墙整整一圈，后查资料得知，荆州城墙一圈长度为10公里有余。
一日早起，睡眼惺忪到单位，门前遇前辈走路归来，远观飘飘然有仙气，近看满面朝霞，有喷薄之感，更反衬出我一脸隔夜的宿气。
前辈走路癖好，因年长日久，已遥不可考。只可知其走路之风，修习多年，日复一日，绝少中断，非风霜雨雪可以夺其志。每遇雨天，前辈撑雨伞一顶，装束依旧，也没有同行的伙伴，于斜风细雨中兀自前行。我不清楚，独自行走在风雨中的前辈，在长而寂寞的路上会思考一些什么。对于他，锻炼与其说是一种健身，不如说是一种信仰吧。
偶下基层县市出差，回单位时，基层派车送，车至半途，前辈执意下车，司机以为前辈内急。前辈下车后去示意司机不必再送，原路返回。询之答曰，因出差期间，荒废几日锻炼，现公事已毕，走路回单位即可。众皆肃然。要知道，下车地点离单位尚有二十多公里。因前辈执意坚持，送行者不得已折返，返回途中，皆感慨不已。
雨下得不小了，前辈的背影越来越渺茫，我在门口小摊点雨棚前躲雨，看前辈像一位孤独而坚韧的行者，逐渐消失在远方。 |
发表于 2008-12-3 09:49: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