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龙”和他的龟儿子

江南雨

“独眼龙”和他的龟儿子

“独眼龙”其实并不是您想象的瞎了一只眼，他的一双眼睛大着呢，大家之所以叫他“独眼龙”，是因为他的大名叫杜远龙，叫着叫着听上去就成了“独眼龙”了，还是老杜想得开，管他呢，反正就是个代号，叫什么都行。

“独眼龙”结婚没有两年老婆就得病死了。那时候“独眼龙”的儿子阿贵还不会走路。

老婆临走的那天晚上，“独眼龙”还拖着板车在外面给别人送货。往回走的时候，天上突然平地响起一声炸雷，闪电象无数条小蛇一样在天上惊慌地乱窜，接着就下起了好大的雨马路两边碗口粗的树都被风雨拍打的发出尖细的叫声，就象马上要断裂了一样，“独眼龙”心里就“咯噔”一声象有预感似的叫了声不好！拨腿就往家跑。等“独眼龙”丢下板车，冲进家门时，老婆已经不行了，儿子的姥姥和他姨守在床前抹泪。

见“独眼龙”湿淋淋地窜进来，孩子他姨连声喊她姐：姐！哥回来了，你睁眼看看他啊！喊了半天，老婆终于睁开眼看了看“独眼龙”，眼睛里充满了柔和的光，又抬手指了指她姨抱在怀里的儿子，眼神便变得暗淡起来，接着就无力地闭上了眼睛。“独眼龙”见状一激灵，一声嚎啕，两腿一软就跪在了老婆床前。

独眼龙觉得很对不起老婆，老婆是在月子里的时候就给他送饭淋了雨而得的病，一开始没太在意，后来慢慢地就不行了，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独眼龙”手头没有多少钱，老婆也舍不得花钱去治病才拖成了大病，最后竟与他们父子阴阳两相隔。因此“独眼龙”就在心里发了狠，一定要独自把儿子拉扯成人，只有这样才算对得住老婆临死前那双期待的眼神。

把老婆送上山之后，“独眼龙”就开始又当爹又当妈地拉扯儿子。独眼龙是区里劳动服务社的职工，说白了就是搬运工，是一种苦差事，每天靠一辆笨重的板车把各公社交上来的粮食、木材或棉花什么的拉往二十五公里以外的县城，再从县城把小镇里需要的生活用品、生产资料如钢材、水泥什么的往回拉，有时还要送到各个公社里去。每天都要起得很早，晚了回来的时候就要赶夜路呢。

每天早晨，天还没亮呢，“独眼龙”就从床上爬起来升炉子做饭，先把儿子一口一口地喂饱，然后自己胡乱地扒上两口，就把驴牵出来，套上板车，再把儿子抱上车，用一床小被子把儿子围在中间，先把儿子送到托儿所，然后再去追赶别人。

有时遇上儿子在车上哭闹，跺着小脚不肯上托儿所，“独眼龙”就会很着急，免不了伸出粗糙的手，轻重适度地拍打儿子嫩红的小屁股，嘴里骂着：这个龟儿子！把个小屁股蛋拍得叭叭直响。

有一次早晨送儿子的时候，天上突然就下起了大雪，儿子很高兴，在板车上手舞足蹈，嘴里咿呀呀的叫着。“独眼龙”怕儿子冻着了，急忙脱下身上的军大衣，将儿子遮个严严实实。板车变成了一间温暖的小屋，“独眼龙”在外面却成了个雪人，冻得瑟瑟直抖。

儿子不肯安分地呆在“小屋”里，一会儿就用小手掀开棉大衣，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这个洁白的世界，雪花不停地落在他粉红的脸蛋上，即刻化成晶亮的水珠。“独眼龙”唯恐儿子感冒，就很着急地喊道：龟儿子！看什么看，以后有你看的时候！儿子并不因“独眼龙”的喝叱而缩头，仍拍着小手，仰脸看着天空，很欢势地嘻笑。“独眼龙”在一旁看了就想，由他吧，这龟儿子生下来还是第一次看雪呢。

就这样，无论是风雪严寒还是烈日酷暑，“独眼龙”总是这样接送儿子，岁月就在木板车不知疲倦地旋转中悄悄流逝。就象是一眨眼的功夫，二十年就过去了，儿子长成了一个身体健壮的小伙子“独眼龙”却似乎被生活压弯了腰，连走路的姿势都成了拉车状。

为了让儿子接班，“独眼龙”提前退了休。人拉肩扛的年月成了历史，儿子开上了汽车。为了打发退休后的时光，“独眼龙”就在镇上摆了个修鞋摊，兼带着补补自行车胎，每天用那辆旧板车拖着修鞋的工具，早晚在公路与小屋之间行走，老远就能听见那辆板车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儿子见父亲还拖着那辆破板车，就说“爹，你那辆破板车不能用了， 我给您买辆三轮车吧。” “独眼龙”听了，就说，别扔了，这辆车跟着我多年，舍不得呢，停了一会又指着那辆板车对儿子说，你龟儿子小时候上托儿所，我就是用这辆车每天接你送你的。那年下雪，雪埋了车轱辘，你还嚷嚷着要看雪呢！儿子听了沉默不语，但心里却对父亲充满了无限的感激。

“独眼龙“对儿子能开上汽车已经很满足了，这要比当年自己一步步走着运货到县城要强多少倍啊。但这龟儿子却不满足，遇事爱琢磨，没几年就当上了镇上汽车运输公司的头头，后来又调到县里做了什么总经理，还娶了镇上管工交的副书记的女儿做媳妇，成了县上的头面人物。这可是“独眼龙”想都不敢想的事呢。

于是“独眼龙”心里就有些乐，这么多年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儿子出息了。去老婆坟上的时候就边烧纸，边对老婆说：贵儿他妈，没想到这龟儿子还能成大事，比老子强呢，你在那边也该放心了！

但令“独眼龙”没有想到的是，儿子开始当了运输公司的头头之后，还隔三差五地回来看看，但自从当了县城里的什么总经理之后，就很少回来看自己，只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回来看看就走，平常日子里很少露面，说是忙。于是“独眼龙”心里就老大不高兴，妈的，当了屁大个官就连爹也不要了？忘恩负义的东西！可是说归说，骂归骂，“独眼龙”骂完之后，又想，也许儿子真忙呢，这么大一摊子人，人人都找他要饭吃呢，咱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啊！这样想想，“独眼龙”心里就又好受了一点。

随着光阴流转，“独眼龙”慢慢地也没有了修鞋的劲儿了，只好丢了鞋摊，每天守在小屋门口，数公路上来往的车辆，“独眼龙”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呢。

有一天，儿子突然回来了，见“独眼龙”躺在床上，就问爹你怎么了啊？“独眼龙”一听是儿子的声音，一骨碌身子就坐了起来，笑着对儿子说：我还好，就是有点头痛，我起来给你做饭吧，你难得回来一趟呢。儿子笑笑说，爹，我忙着呢，没时间回来看望你老人家，你没生我气吧？“独眼龙”听了鼻子一酸，但马上就回过神来，笑嘻嘻地说：哪能呢，爹想你还来不及呢，哪能生你的气呢？儿子说您没生气就好，等忙过这一段，我天天回来陪您。

儿子说完就去做饭。刚动手洗菜，就听见“独眼龙”在屋里头疼得撞墙，儿子心想坏了，爹该不是脑溢血吧？这样想着就赶紧扔下手里拿着的一把青菜，想把“独眼龙“往医院里送。儿子往外跑出去找车，三轮车近处没有，要叫汽车还得跑很远的路呢，跑着跑着儿子突然想起那辆旧板车。于是赶紧折回去把那车弄出来，胡乱擦了一下，铺好被子，把“独眼龙”象抱婴儿一样抱上板车。看着父亲蜷缩在板车上枯瘦的身子，儿子的泪不由得一下子涌了出来。

时值冬天，路上行人稀少。生锈的车轱辘在冷风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使小路愈发显得孤寂，儿子的心更加沉重。

行至半路，天上突然下起了雪花。起初也不太大，零星的小雪花一片一片有如细碎的花瓣飘落在他们的睫毛上、嘴角旁，凉润的雪花也就即刻溶化了。但不大一会儿，棉花似的雪团便沸沸扬扬地落了下来。

儿子怕冻坏了父亲，急忙停下车，把父亲脸上的雪花擦干净，给父亲掖好被子，并脱下自己的棉大衣给父亲盖上。未及行走，“独眼龙”却用手吃力地拨拉开棉大衣，探出头，望着飞舞的雪花，声音微弱地说：让我看看雪，让我看看雪。
儿子祈求说：爹，你这辈子经历了多少风雪，难道还没有看够吗？他说着重新给父亲盖好棉衣。

儿子又拉着板车在雪地上艰难地前进。雪地被车轱辘压出两道深深的车辙。“嘎吱嘎吱”的声音如一首悲凉的歌。
“独眼龙”很固执，走了不一会儿，他又撩开棉被重新擦出头来，仰望着天空。儿子看到父亲苍老的脸上骤然变得生动起来，且有了光彩，目光中充满了纯净、平和与超然，犹如孩子一般好奇而又贪婪地凝望着这个洁白的世界，凝望着冥冥的天空，任雪花在脸上、肩上欢快地飞舞。

儿子几乎用哭腔喊：“爹，你这样早晚要冻着的。”他弯下腰又想给父亲盖上棉衣，可是这时儿子的手突然僵住了，在一瞬间，儿子看到父亲布满皱纹的脸上滴下两颗老泪。儿子一下子跪倒在小车旁：“爹，都是儿子不好，没来得及孝敬您呢，爹，你看雪吧，看大雪吧！”

这时，只听到“独眼龙”长叹了最后一口气，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三年以后，儿子升任县委书记，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动员社会捐资，在全县各乡镇建起了老年公寓，把象“独眼龙”这样的空巢老人集中到一起居住，由财政出资给他们提供服务，为他们驱除孤独，让他们安享晚年。

[ 本帖最后由 江南雨 于 2009-2-21 14:11 编辑 ]

享受寂寞

真实质朴的父子亲情，感动中……

小猪班纳

子欲养而亲不在！

三步倒

看了蛮感动

有心人

世代轮回，感动常在！

江南雨

原帖由 享受寂寞 于 2009-2-21 15:08 发表
真实质朴的父子亲情，感动中……

谢谢版主！

江南雨

原帖由 小猪班纳 于 2009-2-21 20:12 发表
子欲养而亲不在！

留守老人，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让他们不再孤独？

纯情蜜语

楼主很有才,文字朴实,真切,感人`
值得佩服

滑雪板

我出门在外 家中就一兄弟和父母在一起 古人说 父母在 不远游 。。。。哎 无奈

江南雨

原帖由 纯情蜜语 于 2009-3-1 13:57 发表
楼主很有才,文字朴实,真切,感人`
值得佩服

谢谢朋友美言！

江南雨

原帖由 滑雪板 于 2009-3-3 17:10 发表
我出门在外 家中就一兄弟和父母在一起 古人说 父母在 不远游 。。。。哎 无奈

感谢朋友光临啊！感谢你读完了拙作！

呛人的白开水

楼主写的好是好，但修饰的过了，如：“往回走的时候，天上突然平地响起一声炸雷，闪电象无数条小蛇一样在天上惊慌地乱窜，接着就下起了好大的雨马路两边碗口粗的树都被风雪拍打的发出尖细的叫声”“炸雷”“闪电”“风雪”人间奇观。呵呵...

江南雨

楼主写的好是好，但修饰的过了，如：“往回走的时候，天上突然平地响起一声炸雷，闪电象无数条小蛇一样在天上惊慌地乱窜，接着就下起了好大的雨马路两边碗口粗的树都被风雪拍打的发出尖细的叫声”“炸雷”“闪电”“ ...
呛人的白开水 发表于 2009-3-27 13:20

谢谢朋友认真读完了我的作品，真诚感谢，文章中“风雪”乃“风雨”之误！希望以后多交流哦！

蒲公英的种子

看得出楼主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顶!

江南雨

14# 蒲公英的种子


谢谢蒲公英的种子朋友光临品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