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的少年5

磐石

5 小波和我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疏远，在我已经放弃追赶与攀登的时候，他还在吃力地做一名好学生。我们在各自的苦难路上艰难跋涉，无法给予对方更多的支持和鼓励。 以前不是这样，我们单纯、快活，我们在晚自习停电的时候欢呼，我们在课间休息时候旁若无人地唱流行歌曲，我们在课堂上说小话、传小纸条，我们在走廊间奔跑、追赶，放肆地骂对方的绰号，我们在一起的回家路上相互扶持，我们相互交换和抄袭彼此的假期作业，我们在熄灯的大通铺上争辩、抢白和嘲讽，我们分享着彼此的隐私和苦恼。而现在，曾有的快乐在学习和生活的重压，显得如此稀薄而遥远。 回想一下，我和他，还有许多的同学之间，那些热烈的关系是如此表面。我们只是在彼此同病相怜、共面苦难中的忧伤情意，这样的情感是不适合被称作友谊的。许多年以后，我们共有的那段痛苦回忆才发酵成为一种彼此的疼惜和眷恋。 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经营友谊了，更为可怕的是，学习成绩的残酷竞争，正在一步步扼杀我们的友谊。在成绩排名表上，我们是捉对厮杀的对手，每一位同学都是潜在的敌人。他们总比我更勤奋、更吃苦，他们总比我多做一道题、多背一个概念、多写一遍单词，也总会比我多考几分，在排名表上无情地压在我的前面。他们在考场上，充满戒备地用身体和手臂死死地压住展开的卷子，挡住我企图偷看的眼睛。 考试掠夺了我们之间的温情与关怀，我们变得自私、嫉妒、无情，我们对考砸了的同学幸灾乐祸，我们对超越我们的后来者满怀敌意。 经历过苦难的父辈们，对生活充满了焦虑感和无常感，他们都是十足的悲观主义者，他们总能看出，所有的轻松、愉悦和快乐都是生活的假象。他们说，十年寒窗无人问。他们说，吃得苦中苦，方得人上人。 我们被扔在这里，在压力和冷漠中独自挣扎。所以的一切，都是追求美好生活途中的洗礼和受难。少年所有的绝望和痛苦，都是奔向未来之前的沼泽，都是为了今后作出牺牲的当下，都是成长里的炮灰。 在黎明到来之前，我们在黑暗中咬牙坚持，没有反抗和逃离。在初中的牢房中，我们是被学业捆绑的少年犯。没有搭救和同情，连最亲的亲人也不会给予。他们的喜悦和沮丧，是因为名次和分数，从来不是因为一个少年的快乐和忧伤。而我，竟然认为这一切是如此理所当然，如此天经地义。 我的同座是一位女生，永远剪着齐耳的短发，圆圆的脸，眼神真挚而清澈，和学校里许多平庸的学生一样，尽管她很努力，却始终得不到理想的回报。我经常会看见她，在每次考试后陷入忧伤和沉默。在一次考试后，她的名次竟然排到我这个落后学生后面的时候，她终于控制不住，趴在桌上嚎啕大哭。那个冬天，拼命做习题的她，手上长满了冻疮，变得暗黑而肿胀。本来就很少讲话的同桌，之后的整整一个星期，她没有和无辜的我讲一句话。 一天下午，她忽然神秘地对我说：“我姐姐要来学校看我了。”说完后，又补充到：“我姐姐是研究生。”吓，研究生啊，我顿时被这个高尚的名称击倒了。 她的姐姐来了学校，同行的还有她未来的姐夫，竟然也是研究生。两名研究生的到来，让我们的校园似乎矮下去许多。她的眼睛里透出光来，脚步轻盈而得意，在那些同学们的羡慕中，她骄傲得似乎飘了起来。 也许，我和她，还有挣扎在校园里的同学们，只是学校阴沟里的一摊污水，那个研究生姐姐，才是倒影在我们心头的蓝天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