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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歌声,谁的江湖!?
——林夕——
一、初见
九月初六,晴,煞东,危,忌嫁娶,开市,入宅,祈福,安葬。
古道,荒郊,风劲,鸦乱。
十五年前的桃花已湮,十五年后的秋叶纷纷。我是七,自从桃花边的美人不在,我就失去了姓名,七,只是一个数字,或者一个代号。
路可以走的更远,选择的结果。
我是一个杀手。
我掌中的刀随时待价而沽。十五年,我已经没有心。
烟波桨声里,何处是江南。
我是堇,母亲给的名字,五岁时,母亲便郁郁而终,记忆里她一直不是很快乐,午夜醒来,会看到她在窗边低低唱:
风淡雨难收,
三月春愁。
轻黄烟柳扣心柔。
总是当年离别后,
独自漂流。
五载恨悠悠,
梦系兰舟。
多情纵是水难留。
今日春风不相识。
人亦何求?
她是父亲的小妾,听说母亲是江南的小家碧玉,年少时长得轻灵隽美,某日被游江南的父亲看中,抢了过来。从此和江南两相隔,居西北,不得归。
母亲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小柔。
很多时候,她只是拿着那块蓝色的锦帕落泪,上面有怒放的桃花和一个不认得的名字。
母亲死时,年仅二十三。
长大后,我才知道堇是一种花,只开蓝色。也许江南有母亲年少时的情人。
九月十六日,今天是年迈的父亲下葬日,对于父亲,我感情淡泊,自从母亲逝后,我的日子便很难过,很多时候我衣着褴褛,混在一堆下人里,很小便开始做家务。而现今,父亲亦不在了,也许我也该从这个家离开。
今年我十四岁。
风很烈,不停有滞留的鸟凄厉的飞过长空。空中飞满了树叶凄惶的枯萎。我倚在路边的树干上看那一对披麻戴孝的人过来。十五年,我终于找到她的去处,却只看见她的孤坟。
人面不知何处,桃花依旧笑春风。
长歌当哭。
我来迟了,迟得来不及亲手杀了那个带走她的男人。
棺木在三十步外。
我奔向前,以最快的速度,然后出刀。
乱鸦飞处,我劈开了棺木,在送葬的人群还看不清一切的时候,带走了那个男人的首级。
背后骤然响起一片惊慌失措的哭叫声,我冷笑回首,看见人群里,一双大睁的眼睛,似曾相识。而人在马上,不得逗留,飞速离开。
二、错过
九月廿三,阴,煞南,满,忌移徙,入宅,出行,祈福,嫁娶。
一切意外变的稀松平常,头七已过,我整理简单的背囊离开这个复杂的大家庭,父亲下葬的那天忽然失去了首级,人群里我看到那个杀手一样的男人回过来的脸,表情阴郁,眼神桀骜,前世乡愁一样的东西在他的眼睛深处。
只是一瞥,但足矣。
或许这个杀手不太冷。
十四岁,豆蔻年华,早已学会了承受一切,并迅速成熟。我长成坚毅的样子,父亲偶尔会来看我,唏嘘着我和母亲太过相似的脸,也许在某个暗夜,他曾自责自己的不是,不应该只因为贪恋母亲的美色二葬送了她一生的快乐。
只是臆测而已。
母亲坟前,有烧过纸的痕迹,是谁在高唱悲歌离去:长回首,隋提柳,一声长好杯中酒,冬时雪,当时月,旧情难绝,飘零一叶,切!切!切!
天知否?为君瘦。平生缘尽只为友。经年别,风正烈,心如寒铁。情催肝裂,灭!灭!灭!
声音铿锵茶凉。
忽然泪如雨下,想起小时候母亲用纤瘦的手掌拂过我的脸,喃喃叫我的名字:堇,堇,堇…….
从此,我是孤儿,被这世间的所有亲情抛弃。再没有人轻声唤我的名字。
娘亲,儿去追寻你的江南。
七,我想象过往的杀手生涯,轻轻呼唤自己的名字,不,是代号,也许该给这个代号划上休止符了。我应该带着我心爱的人回到生我养我的江南。
多年的漂泊生涯让我很疲惫,那种刀尖上讨生活的日子有时像噩梦,通常为了追杀一个买手出价的目标,需要长期的观察奔波,杀手的出手不存在任何一丝一毫的侥幸,一出手就得成功。
经常性的神经紧绷。我开始患上偏头痛。常常会在某一个时刻发作,并痛晕过去,在那一刻我脆弱无比并不堪一击。
通常我会在预知自己要痛晕过去的时候找个偏僻的地方躲起来。
傍晚的残阳如血,风沙吹来凄怆的歌声,古道上是谁的蹄声沉重的向前。我在戈壁的背后,委顿。
然后我听听到一个女孩子尖锐的叫声,湮没在荒芜里。我努力睁眼,只来得及看到那一丝洁白的裙裾飞过。而我是没有心的,若有,亦搭救不了。我只记得那一刻的光线忽然很刺眼,然后便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三、命定
正月初四,晴,煞西,除,宜:祭祀、祈福、求嗣、开光、嫁娶、出行、解除、伐木、拆卸、进人口、安床、动土、起基、上梁、栽种、纳蓄、破土、起攒、安葬。
很多事情失去控制,很多事情尘埃落定。
在我离开西北的时候,在我终于决定追寻江南的桃红绿柳的时候,我在一片戈壁里迷了路。
而迷路的直接后果是,我遭遇了强盗。
当时我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眼前一黑,全然不知了。
从此我不再叫堇,那些强盗把我卖到了一户姓杜的人家。
那是接近年关的时候,在他们终于对着我面对他们冷冷的眼和镇定的神情感觉恐慌的时候。
杜家给了我一个下人的名字,我不置可否,我知道我是堇,母亲给我的名字。
我是蓝色的花,只开在江南。
后来我成了伴读,为一个杜家的少爷,因为我在某个深夜的月色下唱母亲教我的歌:
风淡雨难收,
三月春愁。
轻黄烟柳扣心柔。
总是当年离别后,
独自漂流。
五载恨悠悠,
梦系兰舟。
多情纵是水难留。
今日春风不相识。
人亦何求?
他们喜欢我的玲珑剔透,喜欢我的沉静淡然。
他们认定我不会迷惑他们的宝贝少爷。
我向往的江南,咫尺天涯。
正月初四,一路风尘,我感觉自己的病症越来越重,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于是我一路不停歇地往家赶。
自从我走上杀手这条路以后,家,成了稀薄的一个词,稀薄到珍贵。
家在江南,在桃花盛开的江南。
我的心在,虽然它几近枯萎,可是,还在,那里有我年少的梦,和着另一个女孩子的天真烂漫时光。
最近我时常泪流满面。
我响起很多事,很多事让我的心房哗哗的哭泣。
我知道我是想起了她,想起了和她一起的时光;
妾发初覆颜,
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
绕床弄青梅。
我失声痛哭,在马背上,在旷野里,我的心,开始慢慢柔软,我握刀的手,开始失去冷静很镇定。
正月初四,我在中原,一个叫日照的地方,听说这里有个桃花岛,今天是庙会的日子。
人群蜂拥,我终于放弃了去寻找那个叫桃花岛的地方,因为我讨厌人群。
庙门口,突然冲出一个女子,奋力穿越人群向远方奔去。
毫无方向的奔跑,像是逃离。
与我无关。
可是那个女孩子忽然回头过来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充满着无助,又坚定,那一眼似曾相识。
于是我打马追上。
她奔跑的速度很快,像是蓄意已久,在我看到后面的追兵的时候,我才明白了一件事。
那些家奴打扮的人不停地嘶吼:站住!站住!
他们口中念念有词,大抵的意思是如果抓住这个叛逃丫头,一定让老爷剥皮抽筋。
我握紧了刀。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握紧了刀,在其中一个快要追上那个女孩子的时候,我从马背上飞离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在那个家奴的颈上划了一刀,又飞速坐回马上。
后面的人目瞪口呆,那个女孩子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
我是杀手,我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不为任何无关的事出刀。
我策马离开。
我想起十五年前,那时我只是一个柔弱的小小少年,手无寸铁的能力,那个下午,他们用抢掠的方式带走了她,而我一路狂奔,只来得及听到她凄惨的叫声。
我救不了她,救不了她。
欲哭无泪。
这一刀,来迟的,为了她。
四、相逢
三月初六,晴,宜祭祀、速绘、开光、纳彩、嫁娶、开市、出行、会友、安床、结网、除服、成服、起攒、安葬、移柩。
三月江南,风正好,柳正绿,桃花正吐芳。
我回到漂离十多载的江南,载春愁的江南。
在河边的桃树下,我埋下了从西北带回来的骨灰,风过来的时候,桃花起舞,若蝶,纷纷坠于地上。
我知道,那是她的水袖翩然,依稀于桃花丛中笑。
我怀中有酒,酒中有泪
只剩一腔长歌:
杜康何罪当斩其头?
金壶玉浆流。
引英雄多少,倾杯一乐。
抵挡闲愁。
南山陶潜长醉,颖水醉翁舟。
万古烦心事,
到此皆休。
是笑着哭,还是哭着笑。
伊人终归不在。
然后,我听到一阙歌,从彼岸扬起:
风淡雨难收,
三月春愁。
轻黄烟柳扣心柔。
总是当年离别后,
独自漂流。
声音婉转清丽,恰似当年的她。
词意怆然,似曾相识。
歌声在彼岸,又像是在水中。
我终于追寻到了江南。
辗转的路途让我疲惫不堪,自从趁着正月初四陪杜家夫人进庙祈愿的机会我出逃之后,一路担惊受怕,我怕再次失误自由。
那弥足珍贵。
我记得那天的玄衣和凌厉的杀气,在我回头的刹那,我看到那个杀手,看到他的眼睛深处,流动的一抹柔情。
不知为谁。
我记得他就是带走我父亲首级的人。
在我拼命奔跑的时候,我听见背后的追踪,听到有人倒地的声音,甚至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我没有回头,我只是笑了一笑,我知道我已成功出逃。
我沿着运河而下,一路乞讨,衣衫褴褛,没有人再会对一个潦倒的小小女子注意,我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回到母亲的江南,那个地方叫临安。
那个地方有盛放的桃花,有连天的荷叶,有母亲年少时的梦。
还会有我,堇,蓝色的花。
梦里相思。
换得沈腰轻。
母亲的手帕在我的怀里。上面有一个陌生的名字,有灼灼的花,很多个夜,我会想起母亲的泪水和不快乐,想起她难诉的心事:
此正番,百般愁绪,折磨人瘦。话别处,依依杨柳。会是谁,在母亲的心里,在母亲的手帕上。
三月,我终于来到江南。
很庆幸的是,我被余杭的一户人家收留,那户人家打渔为生。
每个晨色开合里,我会随着渔船从上游而下,这一天,我们终于来到临安。
母亲的桃花在沿河盛放,有很多吹落的花朵从水上漂流而过,水滴似的颜色,幺幺灼灼,我看着那些不再属于母亲的花朵泪流满面,于是我在水上唱:
五载恨悠悠,
梦系兰舟。
多情纵是水难留。
今日春风不相识。
人亦何求?
歌声吹散在风中。
我看见一叶小舟从桥洞穿流而出,船头立着一位素衣女子,歌声正是从她口中发出。
于是我顺河沿跑下,一路追着那船。
极其荒谬。
我的双眼自己有了生命,它让我追逐,追逐歌声,或者说,只是追逐曾经的过去。
那艘船终于在一个石埠头靠岸。
我在石阶的尽头看着那个女子从船上下来,拾级而上。
我看见她的脸轻轻抬起,在阳光下如桃花刹那盛开,我盯着她几秒钟,然后轻轻叫:
小柔。
我抬头,阳光背面,岸上的人影在光线里眩迷,依稀的蓝衫,我听见那个蓝衣男子在轻轻唤我母亲的名字,无限深情。
我开始笑。
无比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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