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碎片:小姐

磐石

县劳动局在小镇上有个办事处，门口立了一块外出务工的信息牌，说是东莞某酒店招女服务员，说是待遇好、环境好、工作轻省云云。村子里，几位辍学的女子结伴打听了消息，有回家就收拾行李出去了的，也有犹豫没去的，过了一段时间也咬牙出去了。那个春天，村子里再也没有了那一伙女孩子叽叽喳喳的打闹声了。
那时候，她们被称作“南下干部”，后来，被称作了“小姐”。背下里，这样称呼的时候，多是又鄙夷又艳羡的神色。
出去的女子们，照例会打电报回家报平安，说是在鞋袜厂、电器厂、家具厂之类，一切安好，勿念云云。只是间或有钱汇回家，一大笔一大笔的，多得吓人。说是要父母攒着，一部分存定期，作出嫁之用。一部分留着，预备翻修楼房。
村子里一女子新婚不久便出去了，春节回家时，提了大包回家，要男人端出晒棉花的簸箕。倾包而出的，是一沓一沓的钞票。小两口甜蜜地清点了半夜。这事，被村子里的乡亲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由人不信。那男人我见过，村子里盖着三间三层的小楼房，镇子上骑着高头大马的摩托车，一幅暴发户的派头。

过年过节，县里乡里便热闹起来，车站码头上，多是衣锦还乡的女子们。提一种厚重结实的密码箱，上面有长长的拉杆，下面有滑轮的那种。人也白净了许多，洋气了许多，有脱胎换骨之感。穿鲜艳的皮大衣，穿高帮皮靴。纹了眼线，化很浓的妆，老远可以闻见脂粉香气。眼神有种刻意的傲慢。言谈举止似乎与迎接的乡亲有点格格不入，做派足以让整个小县城落伍一个时代。
虽然有些议论，但村子里新起的几幢楼房，让家人在乡亲们面前很有些扬眉吐气。还没来得及翻修房屋的，回家的女子依然很醒目，给父母带花花绿绿的礼物，在晒衣架上晾着花花绿绿的小衣服。气色中颇有成竹在胸的含义。只是不太串门，也打招呼，很有底气的那种，有低调的和气，透出降尊纡贵的意思。
她们的回乡，更衬托出了村庄的窘迫与潦倒，似乎让村庄平空多出了许多情绪，有羡慕，有嫉妒，有浮躁，村庄于是小下去，再小下去，存不下那些暧昧不清的情绪了。
也有回乡后，洗手不干的女子。守着银行里的存款，心不在焉地干着农活，等着说一户好人家，嫁一位好男人。也容易成家，只是多半不长久。在外面闯荡了一番，见识了一番，落后而闭塞的村子再也盛不下一颗心了。磕磕绊绊过一段小日子，终是耐不得寂寞，扯了离婚证，又出去打工了。
一日，邻村山路上，有粤字头的黑色轿车悄然停下来，车门打开，扔下一女子后，绝尘而去。女子于道旁呻吟，路人见之，竟是出外打工的本村人。脚筋斩断，血肉模糊。问之，只摇头不语。一时间乡野震动，蜚短流长，一说是因偷密码箱被老板追杀，一说是因情感纠纷被老板娘雇凶伤害。
彼时，我还在上学，假期所闻，不得其详，亦不明究里。可以想见的是，在她们胭脂香气的背后，在风光得意的背后，在一张张汇款单的背后，应该藏着一段段不为人知的血光泪影吧。

是一场情色的瘟疫吧。小姐们再不用去远方的东莞了，曾经宁静而安祥的县城里，到处莺歌燕舞，到处灯红酒绿。连跑麻木摩的的师傅们，也要去舞厅摸摸捏捏一番，然后把一天的收入，交给任意一位年轻的女子。这是一个甚嚣尘上的情色时代。
三县交界的小镇，商贾往来，自然得风气之先。随便一家推出一个门脸，挂上一面招牌，上书“某某舞厅”之类，门口坐几位晒太阳的年轻女子，便是一桩不错的生意了。那阵子，听说在派出所里注册的流动人口中，有小姐一千多人。每到夜幕，小镇家家舞厅霓虹闪烁，舞曲摇曳，整个镇子像在举办一场放荡的狂欢集会。
俊子是我的结拜兄弟，去小镇的单位上办事，在他家盘恒数日。俊子也开了家舞厅，陪客跳舞的坐台女，兼营皮肉生意。俊子说，她们都是邻县人，也有本县山区的。俊子对她们不错，她们也喜欢俊子这位帅气又义气的老板。
我到舞厅去过，里面昏黄不清的灯光下，是暗处台座上懒散而疲倦的她们，弥漫着刺鼻香水和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还有掩饰不住的阴暗潮湿的陈腐气味。芝兰之香与鲍肆之臭混杂，让人顿生暧昧之意。
舞厅门口来了客人，俊子是一位熟练的皮条客，为每一位客人手中放下一位女子的手。黑暗中的苟且似乎与他无关，他的女朋友是小镇上与他青梅竹马的同学，他们之间痴情而专注。自然，我见过他们有过争吵。说是舞厅的一位小姐对俊子怀了特别的情意。我私下问过俊子，他说，与小姐的交往，他是有底线的。

傍晚，舞厅还没有客人的时候，是难得的休息时间。中午才起床的她们，这时候已经洗漱完毕，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肩头，精神也很饱满。她们在门口玩游戏，是那种你拍一我拍一的孩子游戏。镇子上的几个小混混也凑过来，给她们打一些荤俗的谜语。还有一个在旁边，和相好的女伴抱怨，说昨夜醉酒的客人对她是如何的不堪。
在舞厅的阴暗之外，看见素面朝天的她们，我似乎是看见了一班放了假的高中生，她们顽皮、憨厚、一点点腼腆，还有一点点矜持。我在想，昨夜躺在那些臃肿发福的男人身边，是单薄而瘦弱的她们吗？我在想，与客人的调笑之间，她们会有恋爱的错觉吗？
有几位女子，聚在一起打麻将。其中一位从身边看牌的男人那里要来一支烟，熟练地点上，吸起来。她吸烟的样子，不是一种作派，是真吸，深深吸到肺里的那种。人生得秀气，只是出一张牌，便说一次脏话，显出看透人生的玩世不恭。俊子对我说，她以前是“南下干部”。难怪多出了一份风尘气与油滑气。

那晚是其中一位的生日，俊子接她们到镇子上宵夜。有一位男子也去了，说是其中一位的相好。我不知道这算一种什么关系？他是喜欢她这个人，还是喜欢她的身体？她是用所谓的情感麻醉自己，还是自欺欺人的恋爱？也许，有一个人喜欢自己，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哪怕只是一种幻觉。
相好的两个人并没有坐在一起，反而是另外一位胖胖的女子放肆地坐在他的大腿上，有点撒娇的意思，有点故意取闹的意思。她的裙摆很高，雪白的大腿在灯光下特别刺眼。薄而透明的裙纱里面，可以看见胸罩背后的扣带把背部勒出一道痕迹，显出肥腻的感觉。男子并不因为相好在场而有所收敛，半玩笑半认真地摸捏起来。我忽然发现他游动在女子身上的手，指缝里有污秽的油泥，不禁一阵恶心。也许，他们之间的性事，是不洁而龌龊的吧。
生日宴席上，她们都喝了不少的高度白酒，其中一位哭起来，又有几位也哭了。我好想问一问她们：是贫穷还是贪欲，让心存美好的她们遍体鳞伤？在用肉体进行交易之后，她们是否还能坚守内心的梦想？把自己一遍遍出卖之后，她们还有资格得到尊重与爱慕吗？她们把身体看得很淡，是不是意味着她们把感情也看得很淡？
我没有追问，我清楚这是一场悖论。她们的眼泪是倾诉，是忏悔，是自我的救赎，只不过，明天酒醒之后，她们依然会梳妆整齐，义无返顾地躺在任意一位嫖客身边，心存侥幸地期待爱情。

哈哈哈.

无奈的社会...............

山路十八弯

楼主的文章总是让我追着看，呵呵。

落叶飞花花非花

仔细看完,写的很现实,但文风我很熟悉,似乎是我认识的一个人,

下着雨的天

选择不同!社会.........

享受寂寞

见过这类人，多是以鄙夷的眼神和心理，从未想象过她们的内心。怪谁呢？这个荒诞的世界？这个荒诞世界上荒诞的人们？

黄杜鹃

现在人的精神文明很明显赶不上飞速发展的市场经济。所以就造就了这样一个喧嚣的年代，浮躁的社会风气！

李向士官

引人深思,,,,

广州老胡

楼主的文笔让我如痴如醉[xnyucai (60)]

飘流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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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猪班纳

写的很真实,其中有一位女子被挑断脚筋的事,多年前我听说过,想不到是真的.

星星不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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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不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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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屐嗒嗒

我是粉石七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