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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妈性格内向、安静,她不会在孩子们面前忆苦思甜,不会在乡亲们面前家长里短,也不会在我这个久违的侄儿面前,表现出格外的亲昵。淡淡的客气,淡淡的欢喜,情绪内敛的她,那番亲切和慈祥,看上去有些平淡与克制。
在穷困中,生育养育,把八个孩子拉扯成人,那该是在宿命般的隐忍中浸泡过的一段人生。她太多的情感已经耗尽,对于孩子们的未来,她无能为力。孩子听话不听话,成人不成人,是各自的造化。在女儿们出嫁的那天,她的义务和责任已经完成。或许在她朴素的观念中,嫁出去的姑娘就是泼出去的水,又或许是生育养育的苦累让她心生厌倦,总之,她很少去女儿们那里串门,也很少过问和关心女儿们出嫁后的人生。
她把儿子看得很重,儿子再穷再差,她都跟着他。即使儿子儿媳出门打工,她也愿意和孙女相依为命。也许,在她的观念中,女儿出嫁时,彼此的亲情和缘分已经移交,依靠女儿的赡养,让她感觉羞愧。她固执地认为,儿子才是母亲的根基,儿子才是母亲天经地义的依靠。
作为唯一的妹妹,妈妈一直是姨妈得到安慰和交出倾诉的人。妈妈隔段时间会从县城回娘家看看姨妈,忙得自顾不暇时,姨妈便要表哥骑摩托车送她来看妈妈。表哥出门打工的那段日子,姨妈好久没有来。虽然交通方便,短途公交车几分钟一趟,可她晕车厉害,乘一回车受一次罪。
周末回家,我见着了姨妈,她竟然一个人来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喘息声透出难受,一看就知道是晕车症状。她是一个人搭车来县城的,车到半途实在受不了,下车后一路走过来的。妈妈嗔怪她,晕车就不要出门,有嘛事要人带信来就行了。姨妈没有辩解,只是轻轻地说,也没的嘛事,就是蛮欠,想来看看。
孩子们出嫁的出嫁,出门的出门,把她一个人留在村庄,本就安静内向的她,实在是过于寂寞了。
得知姨妈烫伤的消息,是在那个酷热的夏季午后。她在家用酒精点火烧饭,因为天气正值高温,酒精挥发燃烧的火苗,竟然窜进了酒精壶内,酒精壶的爆炸导致她的腿部烧伤。
去看她时,她已经住进了一所乡镇医院,那所医院尽管条件有限,但有专治烫伤的专科。病床上,她精神有些疲倦,腿上敷着大片大片的膏药,看不出病情的轻重。不过,她似乎对孙子的照应要比对自己病情更担心,她心神不宁地说:“哎,我这一躺倒,伢子吃饭都没得人管了。”话语中,充满了自责和不安。
得到消息后,近处几个孩子都来了,表哥还在从外地回家的路上,代替表哥尽孝心的,是他的女儿咪子。咪子不声不响地忙进忙出,妈妈看着她就是一阵疼惜。陪床照顾的,只有最小的两个女儿。其他孩子家中一大堆事,商量了医疗费用分摊的问题后,就各自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妈妈心疼地说,一辈子没有享福,老了老了,还要受罪,真是造业啊。
实际上,姨妈没有住几天院就回家了,医疗费用让她也让孩子们心头负担很重。隔段日子,医生会跑去给姨妈换一回膏药。妈妈隔几天会打电话问一下病情。潜意识里,都期待姨妈的病情会顺理成章地好转起来。
痊愈的消息一直没有出现,换膏药的医生再也不愿意出诊了,深度烧伤的溃烂吓走了那个江湖郎中一般的专科医生。病情的严重,超乎了所有亲人的预料,也超乎了县城所有医院的诊疗水平。没有一个医生愿意接手病入膏肓的姨妈,任由姨妈独自在死亡线上挣扎。
妈妈忧心忡忡地说:“姨妈这个坎是跨不过去了,几个孩子都不争气,她病成这样,也不想办法给她治,哪怕是截肢也好啊,起码可以少受一些罪啊。”其实,妈妈也清楚,截肢的风险倒在其次,那高昂的医疗费用,是几个家境窘迫的孩子无法承担的,而农村合作医疗对于姨妈的病情不过是杯水车薪。
尽管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是看见病榻上的姨妈时,病情的严重程度还是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十几天不见,姨妈已经被病痛折磨得瘦了一圈,除了聊胜于无的消炎输液药水的滴答外,她似乎已经被死神降服。看着妈妈的到来,她像得到救命稻草一般地哀鸣着:“该怎么办啊?!我快死了,我快疼死了啊!”
未语泪先流,妈妈和前来探视的乡亲们除了欷嘘之外,谁又能做姨妈的救世主呢?
伤口的纱布揭开后,我看到了深至腿骨的溃烂,我忽然有种凄惨到呕吐的感觉。看着疼得瑟瑟发抖的姨妈,我生出了灭顶的绝望。疼痛是一头时刻撕咬神经的狰狞魔鬼,姨妈撑一刻就被煎熬一刻。手足无措的孩子们远远地逃走了,表哥还在四处打听治疗的偏方,只有小表姐陪着她流泪。小表姐说:“她太疼了,开始是喊叫,没有力气了,后来只剩下嘶哑的喘息了,听着就害怕。”我的眼前,是十八层地狱里油煎火烤的诡异图景。
最后一个医生已经下了无力回天的判决,迟则半月,短则一周。可是,哪怕一天,一个小时,即使一分钟都有六十秒的疼啊!
给她打杜冷丁、打吗啡!无法挽救她,起码减少一些痛苦吧,起码让她去得安详一些吧。也许,我能做的,只有这个道义上自欺欺人般安慰的建议了。
我和妈妈忍着不安离开的时候,我看见姨妈眼中求生的火焰已经熄灭,一阵疼痛的浪头卷过来,将她淹没。
回去上班的一周里,我心神不宁地等着电话,实际上,我等着的,居然是姨妈早一点去世的消息。因为,对于姨妈来说,早一点离开人世,应该是早一点得到解脱吧。
第三天,妈妈打来电话说,姨妈死了,我忽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我苦命的姨妈,您终于不需要忍受无边的疼痛了啊!
事后得知,解除疼痛的吗啡始终没有给姨妈买来,说是手续繁琐,老批不下来。姨妈去世前,疼得喊叫了半夜。确切的说,她是疼死的。对此,我耿耿于怀!
091222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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